不唯书 不唯上 他是复旦哲学奠基人

网海扬帆

在家常穿中式衣衫，典礼、会议等正式场合着中山装，“很少见他穿西装”。这位衣着透着质朴的学者，骨子里藏着中西交融的通透与风趣。他话不多，却总在闲谈间“冒出一些很幽默的东西”，那种幽默不刻意、不张扬，藏着学识沉淀的深刻与温和。

他是中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教育家，复旦大学哲学系的奠基人与首任系主任胡曲园。

今天（12月18日）上午，胡曲园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座谈会在复旦大学光华楼举行。复旦大学党委副书记、宣传部部长方明出席，胡曲园弟子及后辈学者齐聚，共忆大师风骨与学术精神。

两度入狱、险遭暗杀，

他是坚守讲台的“民主教授”

胡曲园（1905年9月16日—1993年12月28日）原名胡庭芳，湖北江陵人。“曲园”这个别号的由来颇具雅趣。他在北京读中学时，著名国画大师齐白石曾要为其治印。当时齐白石问起名号，得知他家住荆州南门外的“曲水村”，便沉思片刻道：“就刻‘曲园’两字吧。”从此，这一别号便伴随了他一生。

胡曲园年轻时的照片

与名号的诗情画意不同，先生的童年充满艰辛。他四岁丧父，家境骤然败落，全靠母亲与祖母耕种薄田度日。童年两事令他刻骨铭心：一是因贫穷只能合买“一条牛腿”，终因债务导致耕牛被夺、亲族反目；二是因家中无壮丁修堤，恶霸竟砸毁家门，孤儿寡母备受欺凌。这些切肤之痛让他早早萌发了阶级意识，立誓要“让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1924年，他考入北京大学德文系，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余温中，受李大钊唯物史观课程及陈望道译本《共产党宣言》的启蒙，他将哲学视为救国救民的武器。

1927年，面对李大钊牺牲及白色恐怖，胡曲园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任“北方国民党左派大联盟”宣传干事，并参与组织了北京地区的武装暴动，暴动失败后流亡日本。1930年回国后再次因组织游行入狱。

胡曲园与其夫人陈珪如教授

出狱后，他偕爱人、著名学者陈珪如南下上海。在昆仑书店，他们二人共同翻译出版了苏联列昂诺夫的《政治经济学教程》和《世界经济地理教程》，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提供了重要文本。

夏征农同志赠胡曲园和陈珪如的诗集

1937年后，他活跃于上海各大高校，开设中国哲学史、外国哲学史、哲学概论、中国社会思想史、逻辑学等课程，发表《抗战中的文化运动》《哲学讲话》《新启蒙运动》等多篇文章。

1946年起，胡曲园担任复旦大学教授，并参加上海大学教授联谊会，利用讲台宣传进步思想，积极参加反对内战、争取和平民主的斗争，因此被学生们尊称为“民主教授”。

这段时期，胡曲园曾面临生死的考验。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特务机关已将他列入黑名单，甚至制定了极其残忍的暗杀计划：企图在他晚间讲课归途中，用麻袋将其套住投入黄浦江。万幸上海迅速解放，这一阴谋才未得逞。

这种在白色恐怖下泰然自若、坚守讲台的勇气，成为了他一生学术风骨的注脚。

融贯“马中西”、读原著，

他奠定复旦哲学治学底色

1949年上海解放后，胡曲园迎来了学术与教育生涯的黄金期。他历任复旦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务委员、秘书长、法学院院长及教务长等职，在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的局面下，为维持学校秩序、推动院系调整付出了巨大心血。

胡曲园对复旦大学最为深远的贡献，在于一手创建了哲学系。1955年，受高教部委托，他在复旦创办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班；1956年，在研究班的基础上，他正式创建了复旦大学哲学系，并长期担任系主任。

胡曲园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研室教师合影

在办学过程中，胡曲园确立了两条至今仍被复旦哲学人奉为圭臬的原则。

其一是以宽广的胸怀倡导“马中西”贯通。他极力打破门户之见，主张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中国哲学史和外国哲学史结合起来研究，反对将这三者割裂对立。这一理念奠定了复旦哲学系广博包容的学术视野，避免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出现学术狭隘化倾向，即部分研究过于精细，陷入“知一隅而不知全局”的困境。

其二是确立了严谨的“读原著”传统。他反复强调，学习哲学必须直接研读经典原著，绝不能依赖二手的辅导材料或教条式的教科书。

胡曲园弟子、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哲学学院教授吴晓明回忆：“我们读书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几乎都读过，特别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非常难读，我们都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读。”

胡曲园与学生在一起

正是胡曲园奠定的这些传统，极大地提升了教学质量，培养了复旦哲学学子扎实的理论功底和独立思考的能力，避免盲目“赶热点”“追前沿”，拥有自主探索与创新的底气，推动学术视野纵向提升，让学术发展兼具“博”与“深”的特质。

“现在，复旦哲学能够处于全国顶尖位置，和我们长期以来的学术风气是密切相关的。”吴晓明说。

不唯书、不唯上，

他是与时俱进的马克思主义者

哲学是思想，思考的是现实和时代的问题。

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在于与时俱进，胡曲园正是这种精神的践行者。他治学严谨，学问渊博，除了哲学，对社会学、文学、逻辑学等亦颇有研究。

“胡先生非常有意思，他喜欢跟我们聊天。”吴晓明回忆，当年他和几位同学常登门拜访，胡曲园家中连楼梯上都堆满了书，其中不乏大量德文原版著作。

胡曲园在指导学生

胡曲园既谈深奥哲学，也聊早年的文学经历，还常说“人要有业余爱好，要有意思，有趣”。即便到了晚年，他也总向后辈们打听“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始终保持着对时代的敏锐感知。

胡曲园弟子余源培，是复旦大学哲学系第一届毕业生。他留校后长期任教，曾任哲学系副系主任、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研室主任、博士生导师。回忆起导师，他说：“胡曲园先生以改造中国社会为己任，潜心钻研马克思主义科学。时代的重大命题，始终引导着先生的学术和教学。”

胡曲园一生治学严谨，不唯书、不唯上，敢于在政治风浪中坚持独立的学术见解。早在1957年，他便在《学术月刊》发表《对立的统一是辩证法的核心》，公开批评当时被奉为经典的苏联哲学教科书，指出其只强调“斗争”而忽视“同一性”的片面观点。他深刻指出，即便是战争与和平、生与死这样根本的对立中也包含同一性，这一超越时代的理论勇气在当时引起了巨大震动。

胡曲园和苏联专家、学生们在一起

1978年，针对“两个凡是”的争论，胡曲园率先发表《论真理没有阶级性》等文章。他面对极大压力，旗帜鲜明地提出“客观性是真理的唯一基础”，反对将阶级性标签套用到客观真理上。这一观点成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重要理论先声，有力推动了思想解放运动。

胡曲园一生笔耕不辍，其学术成果跨越了翻译、专著、论文与辞书编纂等多个领域，留下了丰厚的思想遗产。在专著方面，他主编的《形式逻辑》一书，为当时受到轻视的形式逻辑正名，并重新阐释了先秦名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

胡曲园主编的著作

1987年，年逾古稀的胡曲园发表《从〈老子〉说到中国古代社会》等系列文章，独辟蹊径地运用唯物史观探讨中国古代社会性质，在学界引发了热烈反响。他运用马克思“亚细亚生产方式”理论剖析中国古代社会，提出夏商周实行井田制（农村公社），并非典型的奴隶社会，并论证了中国文化中长期的“崇古”传统正是源于这种未完全解体的公社遗存，为理解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全新的唯物史观视角。

胡曲园的题词

胡曲园一生横跨革命与治学两个领域，既是坚守初心的共产党人，也是学贯中西、在哲学理论上勇于打破教条的学术大师。正如他生前最喜爱的诗句所言——心以积疑而起悟，学以渐博而相通，作为复旦哲学系的开创者，他留下的不仅是完备的学科建制，更是一种虽九死其犹未悔、在任何时候都敢于坚持真理的学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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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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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融媒体中心

文       字

叶鹂

图       片

哲学学院

编       辑

邱洁心

责       编

叶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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