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猝然的告别:冬至前的怅惘

风是泪的歌

<p class="ql-block">天阴得发沉,铅灰色的云层密密实实地铺在天上,连一丝缝隙都不肯露。明天就是冬至了,天气预报说今明两日会飘小雪,气温骤降的寒意,裹着这满目的阴沉,悄无声息地往人骨头缝里钻。没有呼啸的北风,可这份凝滞的冷,却比寒风更磨人,硬生生把心头也浸得沉闷起来。</p><p class="ql-block">往常这个时辰,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客厅里早该淌满了暖融融的阳光,亮堂堂的,连空气里都浮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可今天不一样,从清晨七点醒来到八点二十分踏出家门,再到下午三点五十分拖着沉重的步子下班,一整天都没见着半分太阳的影子。屋子冷清清的,寒意裹着身上的倦意缠作一团,更添了几分颓唐。这两年疏于锻炼,身体素质远不如前,不过是守着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们,从晨间的叽叽喳喳到午后的安然午休,这般风平浪静的半日时光,竟累得我一到家就倒头睡去,再睁眼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p> <p class="ql-block">昏沉间,忽然想起今日还没和妈妈通电话,慌忙摸过手机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平日里的温和,我们絮絮叨叨地聊着,说好了这个双休日,姊妹几个一起回乡里聚聚。就像往年这个时节,回到乡下的老院子里,支起通红的火炉,烤起粉糯的洋芋、香甜的红薯,再把秋天冻在冰柜里的玉米拿出来蒸上,那股子烟火气混着谷物的甜香,别有一番滋味。</p> <p class="ql-block">正说得热络,妈妈的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沉了下去,带着藏不住的低落:“你弟弟……怕是来不了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缘由,妈妈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是你弟媳的表哥,就是那个×××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着:“走了是啥意思?好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怅然:“就是不在了,具体情况我也是听你弟弟说的,说是好好的人,突然就倒下去了,再没起来……”</p><p class="ql-block">我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僵,耳边的嗡嗡声盖过了妈妈后面的话。明明前几日提起回乡的事,弟弟还笑着说,要让表哥也来凑个热闹,到时候多烤些红薯,他最爱吃那焦焦的外皮。怎么不过短短几日,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带着说不清的惋惜与沉重,我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这冬日的寒意,顺着听筒,一点点钻进了骨头缝里。</p> <p class="ql-block">他是1973年的马,今年不过52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家里的顶梁柱,肩上扛着老小的生计,脚下踩着日子的奔头。他比我弟弟大两岁,算起来也是看着长大的熟人。记得弟弟2010年前后去了农场,和他做了七八年的邻居。那时候的他,是个浑身透着爽朗劲儿的汉子,黝黑的脸膛上总挂着笑,平日里爱小酌两杯,却从不是贪杯的人。谁家的机器坏了,他撸起袖子就帮忙修;谁家地里的活忙不过来,他放下自家的锄头就去搭把手,那份助人为乐的热肠,是农场里人人都称道的。</p><p class="ql-block">三四年前,弟弟一家搬离了农场,我们便和他少了往来。唯有每年春节、盛夏时节,去探望弟媳父母的时候,才会偶尔见上一面,匆匆聊上几句家常;或是赶上亲朋好友家有喜事,在宴席上凑到一块儿,才能坐下来多说几句。去年冬天,也是在弟媳妈妈家串门时碰见他,彼时他依旧是那副乐天的模样,说起田间的收成,说起家里的琐事,眉眼间满是鲜活的烟火气。谁能料到,不过短短一年光景,竟是天人永隔。</p><p class="ql-block">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他身后的家。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头发早已雪白如霜,前几年见她时,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能下地除草,能和旁人说说笑笑,把田间地头的劳作过成有滋有味的日子。老人家这两年回了老家,便少了相见的机会,去年冬天偶然听闻,她依旧是农活里的一把好手,闲时还会小酌几杯,活得硬朗又通透。谁能料到,这样一位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终究要承受世间最锥心刺骨的痛——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声噩耗于她而言,该是天塌地陷般的重击,是攒了大半辈子的念想与指望,轰然间碎得满地狼藉。她要怎样熬过一个个没有儿子的漫漫长夜,要怎样强撑着衰老的身躯,去面对往后没有顶梁柱的日子?这份剜心剔骨的疼,怕是穷尽余生,也难以抚平。还有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正凭着一身力气在人世间打拼,向着好日子奔忙,却还没来得及成家,就骤然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往后的人生路,少了那道最坚实的屏障。</p> <p class="ql-block">挂了电话,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得发闷。我忽然想起午后醒来时,心头漫过的那股空落落的怅惘——总觉得这一年过得平淡,工作上守着一方教室,生活里围着柴米油盐,没什么波澜壮阔的成就,只觉岁月虚度,身体也渐渐跟不上从前的脚步。可此刻,这份怅惘竟显得那样矫情。</p><p class="ql-block">原来,我们日日念叨的日子红火、家人出息,从来都抵不过一家老小平安康健、姊妹手足常伴左右。生命这般脆弱,像西北戈壁上的一株梭梭,前一日还迎着风沙舒展,后一日便可能被无常的风雨摧折。而那个爽朗热忱的汉子,那个52岁的顶梁柱,就这样骤然离场,留下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承受锥心之痛,留下两个尚未成家的儿子,在人生的半路上,猝然失去了最坚实的依靠。</p> <p class="ql-block">窗外依旧是冬日独有的沉暗,不过六点刚过,铅灰色的云层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沉沉压下。街边的路灯早早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冷冽的空气里晕开一圈朦胧的边,小区里的楼宇隐在浓淡不一的暮色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有家家户户的窗户次第透出暖黄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像一颗颗温热的星子,那是晚归的人亲手点亮的人间烟火,在这阴沉的冬日傍晚,衬得人心头也跟着暖了几分。我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忽然彻悟:往日里那些被我嫌弃的平淡时光——守着幼儿园孩子们软糯的嬉笑,迎着清晨的微光出门教书,踏着暮色归家,能和母亲通上一句家常,能拥有一个安稳的睡眠——原来都是命运馈赠的,最珍贵的福气。</p><p class="ql-block">往后的日子里,愿我能协调好工作与生活的节奏,不再让讲台的忙碌透支了身心;愿我重拾锻炼的习惯,借着喜爱的散步、养花这些闲趣,慢慢提升身体素质——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才是那最关键的“1”,有了这个“1”,后面的阖家团圆、桃李芬芳、手足欢聚才有了意义。也愿老母亲福寿安康,笑口常开;愿姊妹们常聚常欢,围坐火炉烤着洋芋红薯,话着家长里短?不必求什么波澜壮阔的际遇,只盼岁岁年年,家人安在,灯火可亲,便是此生最踏实的圆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