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红

汉语言文学《作家》

——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短篇小说 ( 作者曾尚青 ) 林晚秋觉得，日子就像嘉陵江边的薄雾，灰蒙蒙的，扯不开，也散不去。 退休的第三个月，她把自己关在六十平米的老房子里，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沙发罩换了新的，可屋子里还是冷清得让人发慌。老伴走得早，儿子在上海成家立业，一年到头回不来一趟。窗外的黄桷树落了叶，又抽了芽，她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听着楼下广场舞的音乐，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掏走了一块。 社区主任小陈敲开她家的门时，她正对着一碗凉透了的稀饭发呆。小陈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高马尾，脸上挂着笑，身上那件红马甲，像一团火，亮得晃眼。“林阿姨，”小陈递过来一张宣传单，“咱们社区志愿者服务队招人呢，您要不要来试试？” 林晚秋瞥了一眼那张纸，上面印着“奉献、友爱、互助、进步”八个字，还有一群穿着红马甲的人，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她摆摆手：“不去，我一把老骨头，帮不上什么忙。” 小陈没走，挨着她坐下，叽叽喳喳地说：“阿姨，您可别这么说。咱们服务队什么都干，帮老人买菜，陪孩子写作业，清理楼道杂物，都是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您看，这是我们上次去敬老院的照片，您看王奶奶，拉着我们的手，哭着说好久没人陪她说话了。” 小陈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林晚秋心里那汪死水。她想起老伴还在的时候，两人总爱去社区帮忙，那时候，日子好像没这么难熬。 “我……我考虑考虑。”她听见自己说。 三天后，林晚秋穿上了那件红马甲。尺码有点大，晃悠悠地挂在身上，可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还有那件鲜艳的红马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志愿者服务队的第一次活动，是去社区的独居老人家里送温暖。林晚秋分到的任务，是陪三楼的张爷爷聊天。张爷爷八十多岁，儿女都在国外，腿脚不方便，平时很少出门。林晚秋敲开他家的门时，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张爷爷坐在轮椅上，正对着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发呆。 “张大爷，我是社区志愿者，我叫林晚秋。”她笑着说。 张爷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坐吧，姑娘。”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蒙了一层灰。 那天，林晚秋陪张爷爷聊了一下午。张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得过好多奖状；说他和老伴年轻时，总爱去嘉陵江边散步，看船来船往；说他的孙子，和她儿子差不多大，长得虎头虎脑的。林晚秋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心里那股冷清的劲儿，好像淡了些。临走的时候，张爷爷拉着她的手，颤巍巍地说：“姑娘，谢谢你啊，好久没人听我说话了。” 林晚秋的鼻子一酸。她想起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想起那些对着墙壁发呆的时光。原来，孤独的人，都一样。 　　从那以后，林晚秋成了志愿者服务队里最积极的一员。每天早上，她都会准时出现在社区服务站，和年轻人们一起，骑着三轮车，帮行动不便的老人买菜；下午，她去社区的四点半课堂，陪孩子们写作业，教他们念唐诗，画画；晚上，她和队友们一起，清理楼道里的杂物，把堆在楼梯口的旧家具、废纸箱，一趟趟搬下楼。 她的生活，忽然变得充实起来。红马甲成了她最常穿的衣服，走到哪儿，都有人笑着和她打招呼：“林阿姨，又去忙啊？”“林奶奶，谢谢您上次帮我家孩子辅导作业。” 她不再对着一碗稀饭发呆，不再数着墙上的挂钟过日子。嘉陵江边的薄雾，好像也散了，阳光照在江面上，金灿灿的，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服务队里，有个叫小宇的男孩，刚上大学，暑假回来做志愿者。小宇话不多，干活却很勤快，搬东西、扫院子，总是抢在前面。林晚秋发现，小宇不太爱说话，脸上也很少有笑容，有时候，看着远处的江面，会怔怔地发呆。 有一次，清理完楼道，大家坐在社区服务站休息，小陈给每个人递了一瓶水。小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忽然叹了口气。林晚秋坐在他旁边，轻声问：“孩子，有什么心事吗？” 小宇愣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沉默了半晌，他低声说：“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着妈妈过，妈妈工作忙，很少管我。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林晚秋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儿子小时候，自己忙着工作，很少陪他，那时候，儿子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她拍拍小宇的肩膀，柔声说：“孩子，别这么想。你看，咱们服务队里的人，都是一家人。你帮了别人，别人也记着你的好，这就够了。” 那天，林晚秋和小宇聊了很多。她给他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讲老伴，讲儿子，讲那些在社区帮忙的日子。小宇听得很认真，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后来，小宇成了林晚秋的“小跟班”。林晚秋去陪张爷爷聊天，他就跟着去，帮张爷爷捶背，给张爷爷读报纸；林晚秋去四点半课堂，他就给孩子们讲大学里的事，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小宇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多。 暑假结束的时候，小宇要回学校了。他抱着林晚秋，红着眼圈说：“林奶奶，谢谢您。这个暑假，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暑假。我以后，还要回来做志愿者。” 林晚秋拍拍他的背，笑着说：“好，奶奶等你回来。” 送走小宇的那天，嘉陵江边的风很温柔。林晚秋看着江面上的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老伴，想起儿子，想起张爷爷，想起小宇，想起服务队里那些穿着红马甲的人。她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孤独，所谓的冷清，其实都不算什么。 日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深秋的一天，重庆下了一场大雨。雨下得又急又猛，嘉陵江的水位涨了不少，江边的步道被淹了，社区里的几户一楼住户，家里也进了水。 志愿者服务队的群里，小陈发了一条消息：“紧急集合！一楼住户需要帮忙转移物资！” 林晚秋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她顾不上吃饭，抓起红马甲就往楼下跑。雨很大，砸在脸上，生疼。她跑到社区服务站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小陈、小宇的同学，还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穿着红马甲，在雨里忙得团团转。 “林阿姨，您怎么来了？雨这么大，您别着凉了。”小陈看见她，赶紧递过来一把伞。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林晚秋摆摆手，拿起一个编织袋，“走吧，去帮忙。” 她跟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雨里。一楼的王阿姨家，水已经淹到了膝盖，沙发、柜子都泡在水里。林晚秋和大家一起，把王阿姨家的被褥、衣服、电器，一件件往楼上搬。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红马甲也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她直哆嗦。可她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搬完最后一件东西，已经是深夜。王阿姨拉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林阿姨，谢谢你，谢谢你啊……要不是你们，我这些家当，全完了。” 林晚秋笑着拍拍她的手：“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应该的。”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清辉。林晚秋和队友们坐在社区服务站的台阶上，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忽然都笑了起来。红马甲湿哒哒地挂在身上，可那抹红色，在月光下，却像一团火，温暖而明亮。 “我们来唱首歌吧。”小陈提议。 “唱什么？”有人问。 “就唱《志愿者之歌》。”小陈说。 她起了个头，旋律温柔又昂扬，像春风拂过江面，像号角吹响在山谷。林晚秋跟着唱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却很认真。 “奔走的身影，穿梭在街巷，温暖的双手，抚平了沧桑……” “微薄的力量，汇聚成海洋，人人都向善，家园更明亮……” 歌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飘向嘉陵江，飘向黄桷树，飘向社区的每一个角落。林晚秋看着身边的人，小陈的脸上挂着汗珠，小宇的同学哼着调子，还有那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小伙子，正跟着节奏轻轻拍手。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穿上红马甲的那天，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皱纹里，好像也藏着笑意。 日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嘉陵江边的薄雾，再也没有弥漫过她的心房。因为她知道，只要那件红马甲还在，只要那首歌还在，只要那些温暖的身影还在，这人间的烟火，就永远不会凉。 后来，儿子从上海回来看她，看见她穿着红马甲，在社区里忙前忙后，惊讶地说：“妈，您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林晚秋笑着，指了指身上的红马甲：“你看，这颜色，多亮啊。” 阳光洒在她身上，红马甲的颜色，鲜艳得像一团火，映红了她的脸，也映红了嘉陵江的水。 那首《志愿者之歌》，还在唱着。唱着奉献，唱着友爱，唱着互助，唱着进步。唱着平凡的人，用微薄之力，汇聚成的，那股温暖的洪流。 而那抹志愿红，也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动人的风景。 　　志愿红：写给山城的赤诚赞歌 不是烈焰，却点燃了人间的微凉不是霓虹，却照亮了街巷的寻常一件红马甲，裹着山城的晨雾与晚霞在重庆的坡坡坎坎间，生根，发芽 它是林晚秋镜前的一抹亮色熨帖了退休时光里，那片灰蒙蒙的空旷六十平米的老房子，曾盛着孤寂的粥凉直到红马甲叩响门扉，像一束光撞开了紧锁的心房 它是嘉陵江边，雨幕里穿梭的倔强深秋的冷雨，打湿了鬓角的白霜红马甲裹着滚烫的胸膛蹚过积水的楼道，扛起邻里的慌张王阿姨的被褥，张爷爷的旧相框在一双双温暖的手里，安放妥帖，闪着光 它是四点半课堂里，孩子的笑声朗朗是独居老人耳畔，绵长的家长里短是小宇眼里，重新亮起的星光那些被遗忘的角落，那些无人问津的惆怅都被红马甲的影子，轻轻抚平，悄悄焐烫 不必说什么豪言壮语不必写什么华丽诗行奔走的身影，是最动人的意象温暖的双手，是最真挚的诗章这抹红，没有惊天动地的排场却把“奉献”二字，写进了寻常时光 它是一粒种子，落在社区的土壤生根，抽芽，长成茂密的希望它是一滴水，汇入向善的海洋带着“友爱”的温度，泛起层层波浪它是一缕风，吹过互助的街巷让陌生的肩膀，扛起共同的担当它是一束光，照亮进步的方向让平凡的我们，活成彼此的太阳 看啊，那抹红，在黄桷树下摇晃在嘉陵江的波光里，轻轻荡漾在清晨的薄雾里，唤醒第一缕朝阳在深夜的月光下，守护万家的安详它不是什么耀眼的勋章只是一群人，把微薄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织成一张网 网住了山城的暖，网住了人间的光网住了那些，不期而遇的善良这件红马甲，穿在不同的身上却有着相同的模样那是奉献者的模样，是友爱的模样是互助者的模样，是进步的模样 在重庆的街头巷尾，在祖国的四面八方总有这样一抹红，在默默生长它是寻常日子里，最动人的诗行是平凡岁月里，最耀眼的勋章是我们，写给时代的赤诚赞歌，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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