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在敖鲁古雅触摸《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温情

峰哥

五时醒来，天光已破鸿蒙。推窗远眺，碧空净无纤尘。小城静卧于草原与林海的怀抱，沐着初升朝阳的清辉，万物沉酣在这份宁静祥和里，连风都带着晨起的温润气息。

启动无人机直上云霄，额尔古纳河湿地的秋景在高空铺展成流动的长卷——晨雾如叠雪堆云，在河谷间漫成柔白云海，朝阳斜洒金辉，为云顶镶上暖边，雾隙中漏出的河湾恰似碎钻串缀的丝带，绕着斑斓林带蜿蜒流转。

坡地被秋意浸透：深绿樟子松凝着苍劲，鎏金白桦泛着透亮，赭红灌丛燃着热烈，嵌在黄绿相间的草甸上，宛如上帝打翻的调色盘，顺着地势层层晕开。

木栈道弯成浅白线条，串起几座青顶屋舍，在彩林深处成了点睛小品。远处平原与远山在雾霭中渐次淡去，只剩色块与轮廓的温柔衔接，朝阳的光一点点焐热晨雾，让整个湿地从朦胧纱幔中缓缓显露北国秋日独有的浓烈与舒展。

自乌里雅思太山邂逅草原黑虫，它们便一路“以身赴车”。挡风玻璃与车头格栅早已被密密匝匝覆盖，虫尸凝结的胶质，任凭雨刷反复扫过也难以清除。两日前在锡林浩特，单是清洗这些“不速之客”便攒了满满一盆，密集的痕迹令人心生战栗，未曾想不过两日，格栅又复被虫尸铺满。小袁同学躬身洗车的身影，在这份狼狈中竟透着几分生动意趣。

从额尔古纳驱车向根河，路途多为岛状冻土层，路面如浪涛起伏，车行稍快便如乘过山车般颠簸。此刻方知，国家在青藏高原永久冻土层上修建铁路，是何等攻坚克难的壮举。

10时许，抵达呼伦贝尔根河市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这里便是敖鲁古雅使鹿部落景区的所在，藏于大兴安岭北段的原始森林深处。作为我国唯一饲养驯鹿、留存“驯鹿文化”的群体，鄂温克人素有“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之称。

秋阳为大兴安岭镀上暖金，我们循着迟子建文字里的林海鹿鸣，先探访敖鲁古雅鄂温克使鹿部落博物馆，再踏入原始部落景区，让书中的游牧图景从纸页间走出，化作触手可及的温暖与感动。

博物馆的门扉恰似一道时光裂缝，推开便闯入鄂温克人的精神家园。

复原的“希楞柱”静静伫立展厅中央，落叶松树干搭成的伞形骨架上，夏季桦树皮棚顶泛着浅褐光泽，冬季兽皮围帘厚重绵软，中央火塘的灰烬仿佛仍留余温，尖顶孔洞漏进的天光，恰好复刻了书中“繁星缀在棚顶”的静谧。指尖抚过棚内的桦木碗具、鞣制兽皮，粗糙纹理间似能触到鄂温克人逐林而居的温度；“靠老宝”的简易木屋虚掩着门，里面陈列的风干肉干与衣物，恰是书中“留给自己也留给迷路者”的纯粹善意。

驯鹿展区里，标本与模型再现了不同毛色的生灵，它们驮着桦树皮囊的模样，与墙上摘录的文字“驯鹿的睫毛上挂着霜花，蹄子踩在雪地上沙沙作响”相映，松针与苔藓的清冽气息仿佛穿透了玻璃展柜。

参观至尾厅，一幅巨大的林海迁徙图铺展开来：鄂温克人赶着驯鹿队伍，在秋日的山林中缓缓移动，他们填平搭建希楞柱的坑洞，深埋生活垃圾，让迁徙的痕迹与自然融为一体。迟子建笔下“与天地相融”的游牧生态，此刻化作触手可及的文明印记——希楞柱的草木清香、驯鹿的蹄印纹路、部落对自然的敬畏之心，都在博物馆的光影里静静流淌。

走出博物馆，驱车片刻便抵达敖鲁古雅原始部落景区。这里藏着敖鲁古雅的秘境，是鄂温克人守护千年的游牧净土。

沿着铺满松针的木栈道前行，脚下酥软的腐殖土伴着“沙沙”轻响，像是林海的私语。两侧的白桦林褪去青涩，树皮泛着莹润的乳白，金黄的叶片在风里簌簌飘落，铺成满地碎金；兴安落叶松撑起浓密的伞盖，针叶染成暖褐，与远处墨绿的樟子松交织出层次分明的林海画卷。

林间散落着一座座“希楞柱”，落叶松树干搭成的伞形骨架上，裹着浅褐的桦树皮棚顶，尖顶的孔洞漏进斑驳天光，复刻着鄂温克人逐林而居的古老模样，火塘边仿佛还残留着松脂燃烧的暖香。

循着悠远的歌谣深入景区，仿佛能看到篝火旁身着传统服饰的鄂温克老人，手里摩挲着鞣制的驯鹿皮，眼神悠远似在回望迁徙岁月。口弦琴的轻吟与古老歌谣交织，漫过图腾柱上的神秘纹样，飘向蜿蜒的溪流——溪水清澈如镜，映着彩林与希楞柱的剪影，落叶顺着水流漂向远方，载着千年的游牧记忆。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松针的清香、鹿铃的清脆与风穿林海的低吟。鄂温克人对自然的敬畏、与驯鹿的共生温情，都沉淀在每一座希楞柱、每一件手作、每一声歌谣里，让敖鲁古雅成为叩问千年历史、触摸古情今韵的秘境。

站在景区高处远眺，林海与希楞柱的剪影被染成金红，额尔古纳河的支流在林间蜿蜒如银色丝带。

迟子建在书中写道：“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看老了它们。”此刻方懂，这份“看老”的背后，是鄂温克人对自然的敬畏、对家园的眷恋，是“取之有度、予之有敬”的生存哲学。博物馆里的器物沉淀着岁月厚重，原始部落的烟火气则鲜活了文明脉络，两者交织，让《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文字不再是抽象符号，而是可感、可触、可共情的生命图景。

离开部落景区，我们来到驯鹿园，本想近距离亲近这些生灵，却见一只只驯鹿被绳索拴在树根上，活动空间狭隘得几乎难以站立，不少驯鹿蜷缩在地，精神萎靡，任由人类摆布、供游客拍照。驯鹿天性温驯，人类的这般行径却透着刺骨的残忍。回忆起《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驯鹿与鄂温克人相伴的温馨场景，心中满是怅然与不适。

午后，前往中国冷极标志碑打卡留念，随后抵达冷极村。

这座村落的前身，是1958年随大兴安岭北部林区开发而建的金河林业局金林林场。因地处寒温带大陆性湿润季风气候区，这里曾创下-58℃的中国自然条件下最低气温纪录。2012年当地全面禁伐后，部分职工选择留守，依托极寒特质，保留林场原貌打造“中国冷极村”品牌，以“冷极”标签发展生态旅游，逐渐为大众所知。

夏季已过，冬季冰雪尚未降临，此时正是冬夏之间的旅游淡季。偌大的客栈空无留宿游客，前来者多是奔着“冷极”标志而来，又似一阵风般匆匆离去。整个村子静卧在枯黄苍茫的草原上，透着几分冷清与孤寂。

沿村子绕行一周，拍下几张照片作为到访的印记，而后披着夕阳余晖启程。傍晚时分，踏入黑龙江境内，抵达大兴安岭地区加格达齐区。

再见，内蒙古！这片盛满秋意、文明与故事的土地，终将留存在记忆深处，成为岁月里最珍贵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