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河南大姐

红荆条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子里生活非常困难。为了讨生活，村子里一帮人响应了国家号召去河南洛阳修铁路，我的父亲也跟着去了。当地有一个女孩子，身材矮小、面黄肌瘦，但性格直爽，快言快语，也常过来帮着给民工洗衣做饭。时间长了，她和父亲认识了，也熟识了。

这个女孩，身世坎坷，她的家庭不是原生家庭，是一个收养的孩子。她的养母老实忠厚，不生育，她的养父对她娘俩一天到晚没个好脸子，非打即骂，最终还是丢下她母女俩，不知了下落，留下她娘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人都是有感情的，我父亲看她孤儿寡母，活得艰难，对她的处境很是同情，铁路工程快结束的时候，就试探着动员她跟着来河北。女孩也对父亲有了一定的感情和信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也是犹豫不决，于是父亲说：“这样！你做我干闺女吧。”其实，女孩比我父亲也就小七八岁的样子。女孩竟然爽快的认下了干爹，并答应跟着父亲回河北，但是提出一个条件：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也要带着她养母。就这样，母女俩来到了我的村子。后来，父亲怕她是外地人受气，也给她提媒嫁到了我们村子里，我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娘家”，我们也都叫她“大姐”。

大姐可不受气。那个年代，哪家日子都比较困难，大姐嫁得是婆家的老大，下面🈶五六个小叔子小姑子。初入婆家，一个外省人，还带着个没有血缘的养母，也争了口粮，难免七嘴八舌的，难免受歧视，但大姐丝毫不怵，敢说敢争，小叔子小姑子们便也不敢随便惹她了。嫁的婆家那时划定的是“地主”成分，在村子里也多少受些歧视，常被闲人调侃起陈年糗事，小叔子小姑子都不敢回怼，但是大姐可不听哪个，马上翻脸回击，也算得上“内战内行，外战也内行。”既挽回了婆家的脸面，也赢得小叔子小姑子们一些尊敬。

我的堂姐出嫁时，没有通知她，她找了个时机，直接找我大妈：“看来我这干闺女就是不行啊，我妹妹出嫁，也不告诉我，是瞧不起我还是咋的？我还把这当成娘家。”又哭又闹，搞得我妈当时很尴尬，不知所措，我大妈也连忙哄劝。我妈事后无奈笑道：“干闺女是我干闺女，又不是大妈家的干闺女。这孩子一点气也不受，得点理儿，就不让人。”但从此，我们家族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通知她。从此，她在我们家族开始登堂入室了。

大姐很疼人。大姐因为年长，对小叔子小姑子们从小就一直疼爱有加，事事都替他们想在前头，嘘寒问暖。后来他们相继搬到市里，家里的面、菜也是随便他们拿带。他们彼此有点矛盾，大姐也是从中调和，说直理，不偏不倚 ，威望很高。他们每次回村，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去大姐家打个招呼，有嘛心事也愿和她叨叨。有的在大姐家一住就是个把月，大姐管吃管喝，还挺自豪：“这是他们把我当回事儿。”其实，对他们来说，父母不在了，自己也上了岁数，投奔到大姐家，也算是“长嫂如母”的一种情感的依靠。

我们小的时候，大姐有点新鲜东西，总是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们吃，藏到一边，给我们偷着带过来。记得有一次，大姐炖了鸭子，这是那个年代，我们轻易吃不到的。我和我哥毫无顾忌地吃着大块的鸭肉，那叫真香真解馋，可外甥们只是啃了点骨头。多少年后，有个外甥还会半开玩笑地忿忿说起。

大姐最疼的是我妈，隔三差五的，总会给我妈送些东西。我在外地工作这几年，更是对我妈照顾有加，没事就去我家陪我妈说话唠嗑。每年临近冬天，就会看到一个七十多的闺女骑着三轮带着八十出头的娘去卫生所打预防感冒的疫苗的场景。我妈总说：“这个干闺女和亲闺女一样。”

我们也疼她。在我们这里，干亲虽然很普遍，但能处到这种关系的也算少见吧。我们把大姐几乎当成自己的亲姐，大小事都不外待她。我回村子也时不时给她带点礼品，她总是逢人炫耀：“这是我老兄弟给我带来的。”

她的孙子结婚，我们亲兄弟都上了礼。我的大堂哥听说了，很责怪她没通知。接着在县城的二哥三哥也给我打来电话问询。我在市里，也不了解情况，只能说：“估计是她觉得到了孙子这一辈了，又是干亲，不好意思通知了。”但是，责怪归责怪，我的三个堂哥也自发地上了礼，不请自到地参加了婚宴。事后，大姐感动地直掉泪：“我觉得都到了孙子这一辈，他们又年纪大了，就不想让他们破费了。看我这娘家，真给我长脸提气。”

她已经失散的河南老家的亲姐妹和兄弟念及她，千里来寻亲，她把一辈子的委屈可算倒出来了，但是哭完了，又说：“你们不用惦记，我在这里挺好的，大人小孩都对我挺尊敬的，而且我在这里也有娘家。”

上周，我回老家，正巧碰到她又去看我妈。我瞅着大姐，听她历经这么多年依然带着河南口音的大声叨叨，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话：什么是亲人？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一种，就是那个惦记你或心疼你的人。真正的亲人，不是靠血缘关系来决定的，而是靠对待你的那颗心来决定的。

而正好，我们和大姐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