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植物园，水杉映日红

李行山海

初冬暖日，是时光给予的一份温柔馈赠。阳光滤去了盛夏的炽烈与深秋的清寒，只留下一种澄澈的、蜂蜜色的光晕，懒洋洋地铺陈下来。这样的日子，最适宜去往湖南省植物园，赴一场与季节的静谧约会。

此时的园子，褪去了春日的繁花似锦与夏日的蓊郁葱茏，显出一种疏朗通透的骨骼来。大多数的树木已叶落归根，枝干舒展，在蓝得近乎透明的天幕上，勾勒出简净而有力的线条。空气是清冽的，深吸一口，带着泥土与枯草微涩的芬芳，还有阳光晒暖后的妥帖温度。万籁并不俱寂，却格外安宁，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林深处传来，反倒衬得周遭愈发幽静了。

沿着蜿蜒的小径信步，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风物虽简，意趣却丰。常绿的香樟与松柏，依旧沉着地铺展着浓得化不开的苍翠，成为这素色画卷中最沉稳的基底。几株晚秋的菊花，在角落处抱香枝头，那颜色是经了霜的、愈发浓酽的金黄或紫红，为这初冬的调色盘添上最后几笔鲜妍。

然而，此行的目的，心之所向，却是那片临湖的水杉林。果然，当那一片灼灼的、近乎燃烧的绯红闯入眼帘时，胸腔里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这便是初冬植物园最华美的诗篇了。

它们笔直地立在湖畔，褪去了春夏的青衫，换上了一身锦绣华服。那红色是极有层次的，从树梢的深赭红、锈红，到中段的金红、橙红，再至近水处的、尚存些许绿意的黄褐，仿佛将整个秋天酿造的醉意都凝聚在了枝头。阳光从侧面打过来，每一枚细密的羽状叶片都变得半透明，边缘镶着一道璀璨的金光，整棵树便成了一簇温暖的火炬，在微凉的风中飒飒作响，却毫无萧瑟之感，只有生命在严寒将至前最热烈的礼赞。

而这景致的神韵，一半在树上，一半却在水中。湖水是一面巨大的、被精心拭净的镜子，将这片绯红的丛林完完整整地收纳进来。岸上的树伟岸、挺拔，水中的影却摇曳、迷离。风过处，水面皱起万千细碎的涟漪，那倒影便碎了，化作一池晃动的金红颜料，又像无数跳跃的火焰，随波光明明灭灭。待到风平，倒影重新聚拢，轮廓变得清晰柔润，天空的湛蓝、云絮的纯白也一同沉入水底，与水杉的红交织晕染，成了一幅莫奈笔下的印象派画作，虚幻而瑰丽。真与幻，实与虚，就这样被一片湖水温柔地连接、对话，水杉因这倒影而倍增风华，湖水因这色彩而富有了灵魂。

我静静地站在栈桥上，看着这“半池湖水半池锦”的盛景。暖阳洒在背上，水杉的红映入眼底，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黏稠而缓慢。这初冬暖日里的水杉，不似春花那般娇柔易逝，也不似夏木那般一味蓬勃，它红得沉静，红得骄傲，是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血色浪漫，是对季节更迭最壮丽的一次回眸。它用一树赤诚，温暖了整个湖畔，也点亮了游人心头一方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