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贞元中学于我,不是一所寻常普通校园,而是承载着我家两代人岁月与温情的精神家园。父亲李文恒曾在此执教十余载,初三代数、几何课讲得精妙透彻,口碑载道,连任多年数学教研组长,深受学校师生和家长喜爱;我的大哥、二哥,亦曾在这片校园里,度过最纯粹青涩的初中年华。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一</b></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90年代,正是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热潮席卷乡村的时期。贞元乡当时有两所初中——贞元中学和贞元二中。由于二中正在新建教学楼,全乡的初中生便都集中在贞元中学上课。1995年9月,我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当年初一有9个班,我和桃宋小学同学杜党彦、贾战喜被分到了初一(2)班,其余大部分同学集中在7、8、9三个班。我的同桌宋宝玲,贞元宋家人,不仅形象气质佳,而且学习成绩好,与班里铺邑村的李春焕、南可村的王亮并称“三朵金花”。在那个普遍在长条桌上画“三八线”、刻“早”字的年代,我和同桌都没有这种“恶习”,共用的课桌经常被她擦得干干净净。</p> <p class="ql-block">当时,贞元中学边办学、边建设。学校中间操场被挖了一个大坑用于兴建教学楼,各种施工器械声音轰鸣。我们每天要绕着大土坑去东南角的教室去上课。教室是砖瓦房,窗户上没有玻璃,冬季用塑料膜简单钉上挡风,冬天风沙大、噪音大,东边校外还有一个光明木器厂,教室里经常可听见电锯声。班主任贾锐峰老师是贞元北庄村人,同时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他讲课条理清晰,待人温和,总能用朴实的语言把复杂的数学题讲得明白易懂。语文老师马汉春是贞元马家村人,他知识渊博,文言文功底深厚。我当年的作文经常被马老师课堂上当众念读,内心颇为激动,我也因此对文学产生了最初的热爱。</p> <p class="ql-block">学校离家七八里,都是乡间小路,交通十分不便,住校成了必然的选择。可当时学校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父亲在贞元中学工作多年,与不少老师交情深厚,其中教化学的王义哲老师(贞元西川人)便是其一。他们都是民办教师出身,且都在乾县师范、兴平教师进修学校进修学习过,又都转为公办教师。彼时,王义哲老师和教英语的李文通老师(贞元马凤台人)合用一间宿办两用的房间,教师宿舍就在校园东北角那三排厦子房中。每个房间不足二十平米,两张办公桌相对摆放,两张床沿墙而立,便挤占了大半空间,余下的地方既要堆放学生作业本,还要存放三辆自行车。虽然十分拥挤,但相对于其他同学,这已经够好了。就是这样一间小房子,我和二哥、王老师和他儿子远靠同时居住。值得一提的是,李文通老师当年被组织任命为乡镇一所小学的教导主任,结果不到两周,就强烈要求调回贞元中学继续教书。有人好奇问及缘由,李老师憨憨一笑:“唉!成天开会、检查,咱就捉不了人家那事么!”现在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p> <p class="ql-block">那段日子,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学校的伙食。学生灶的早晚餐几乎一成不变:玉米糁子、面糊糊,自己从家里背馍,罐头瓶子装着自带的咸菜当小菜。中午偶尔能吃到机器压的汤面片,清汤寡水,能见到几片菜叶已是奢侈。</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正低头扒拉着面条,突然发现碗里飘着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老鼠屎!那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当即就把碗扔到了地上……接下来整整一周,我没再踏进学生灶半步,顿顿啃馒头、泡方便面充饥。父亲听说后心疼不已,专门请假带着我去贞元卫生院检查,医生看我面黄肌瘦,就给开了两瓶“胃蛋白酶合剂”。药喝完了,肚子也实在饿得慌,我只好重新拿起馒头,就着咸菜慢慢啃起来。如今想来,那段与学长们一样背馍上学、咸菜就饭的日子,虽清苦却也纯粹,成为了我人生中一段难以磨灭的印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二</b></p> <p class="ql-block">1996年8月,贞元二中教学楼建好了,我们这一级离二中较近的学生基本都撤回二中上学,成为二中有史以来第一届初中生。当时贞元二中校长是宋普老师,副校长杜俊鹏老师。学校前身是中川中学,更名后由中川村搬迁至宝鸡峡倒虹渠旁边一处空地上。学校操场后面是宝鸡峡管理站,站门口有个醒目的标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为了保证河道畅通,他们联系学校,组织师生一起带着铁锨、锄头去维修和加固河渠;亦或把农民堆放在田间地头、河渠岸边的玉米杆,硬生生全部拉绳子拽倒。我从家里带到学校干干净净、粗壮的绳子,劳动结束拿到手,成了灰不溜秋且打着断头的短截截,回到家被母亲责骂“败家子”。</p><p class="ql-block">我所在二(1)班班主任王航老师是贞元中川村人,高大帅气、温文尔雅,带我们语文课。王老师看我稳重踏实,任命我为班长,那是我第一次当班干部,所以班里各项事务都尽心尽力跟王老师配合好。期间,王老师爱人在学校东南角开了个小卖部,每次课间饿了,我都会去小卖部买几块方形的奶糖。若碰见王老师,他总是随手多抓几块糖塞给我,这份关爱至今让人感到温暖。有一次,学校分下来几本《中学生时政》杂志,起初大家都喊着想要,人手一本显然不可能,王老师当场问:“这个书谁不想要,现在举手!”我当时第一个举手。令我们都感到诧异的是,王老师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这几本书一一发给举手不想要的同学。事后证明,王老师处事之智慧高明,拿到书的同学都慷慨大方、无私分享给其他同学阅读,没有一个人把书独自霸占或带回家。后来听说王老师在贞元中学、南仁中学都当过校长,我衷心祝福他。</p> <p class="ql-block">那年腊月的一天,母亲给家里厨房四周墙上扫灰,不慎从梯子滑落,导致腰部软组织损伤。彼时父亲在外校工作,两个哥哥也都在外面上学。这天中午放学回家,我一进门就看见村里大夫在家里给母亲治疗,母亲疼得满头大汗,包裹在额头上的毛巾都湿了,我顿时泪流不止。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每天除了完成学业,回家后帮母亲烧炕、做饭,还要给家里饲养的三头猪仔烫猪食、喂料。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半年。</p><p class="ql-block">进入初三,任教经验丰富的物理课教师王琪老师带班主任,其子王选辉与我同班。当年的化学课丁浩老师、政治课习达老师,皆认真负责、可亲可敬。教室后面每天有冲刺中考倒计时提示,大家都在埋头苦学,气氛非常紧张。</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数学课教师点名让我上讲台做道题,见我思考良久未下笔,老师遂叫来学霸黄明上台,结果黄同学三两下做出来了,并用了不同方法。老师在表扬学霸的同时,不忘对我热嘲冷讽。至此,我开始厌恶数学课,逃避数学作业,数学成绩也一落千丈。1997年6月,二中毕业生赴南仁中学参加中考,我毫无意外地失利了。而黄同学当年成绩亮眼,被西安铁一中接走(后考上西安交大)。周末回家,父亲没有责备我,问我打算咋弄,给我了三个选项:一是复习再考,二是广东打工,三是回家务农。为了催我早拿主意,次日,父亲去邻村咬马寨子找来一个木匠,给我做了一辆新架子车。然而,要强的我,怎会向命运屈服?这期间,无意中看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读完后内心感动不已,也常以此书给自己加油鼓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三</b></p> <p class="ql-block">在罗锋波、丁党利等同学的鼓励下,我知耻而后勇,下定决心复习。考虑到贞元中学的教学质量,我便开口请求父亲帮助,把我转到了贞中。此时,贞元中学初三共有6个教学班。学校开学初分班考试,我有幸被分到了(4)班。当时(3)班和(4)班都是重点班,在教学楼一楼中间位置,班主任也都是数学老师。三(3)班班主任李乾茂老师是贞元余村南堡人,治学严谨、经验丰富;而我们三(4)班班主任吴佩老师,则是一位传奇人物。吴老师不仅数学课教得好,还是一名律师,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极强,课堂上讲解公式验算,常用“假如”“倘若”“反之”“同理”等精炼用词。教书之余,吴老师还会接手一些案子,帮乡亲们打官司。他讲课条理分明,总能把抽象的数学逻辑讲得透彻易懂。在我心里,吴老师既严厉又博学,始终带着一种让人敬畏的气质。初三最后一学期,因我文理偏科严重,吴老师主动提出给我补课,分文未收,为我以后迎接中考奠定了良好基础。语文课郑青老师是兴平马嵬人,治学严谨,讲课风趣幽默,后来离开教坛从政,从武功县司法局局长职位上退休,我们至今保持联系。</p><p class="ql-block">上世纪90年代,农村电力供应十分紧张,学校也不例外,尤其是冬天,晚上停电更是家常便饭。由于教学任务繁重,晚自习成了必不可少的功课,每当停电,教室里便会亮起一排排蜡烛,橘黄色的烛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执着的脸庞。从那时起,我的视力开始下降。</p> <p class="ql-block">枯燥的学习之余,我爱上了体育。隔壁有一位年轻帅气的男教师,因在部队训练时负伤,转业到贞元中学担任体育教师。每次看见老师往操场搬运篮球、山羊凳等体育器材时,我会主动上前帮忙,老师则教我一些打球要领,示范三步上篮、胯下运球、跳投等动作。此期间,贞元北可村体育教师尚怀玉老师的儿子尚亚育与我一同住校,每天下午写完作业,我就跟亚育一起绕着学校坑洼不平的土操场跑圈,热身之后练投篮。尽管每天满头大汗,仍乐此不疲坚持到中考前夕。为了应对中考,我和余村的黄远楼同学晚自习后,经常前往学校门房一起彻夜学习(黄同学亲戚曾是贞元中学教师,退休后看守门房),那里有电热毯和开水。偶尔,我也跟关系要好的刘飞同学,一起到学校对面的变电站去复习(刘飞父亲时任贞元变电站站长)。那里安静且温暖,饿了可以用电炉子烤馍片,吃刘飞母亲蒸的香喷喷的肉包子。</p> <p class="ql-block">1998年6月麦收季节,中考如期而至。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我走进代家中学,认真应对每一场考试。中考结束后,我美美睡了一天一夜。成绩公布时,我总分超出普通高中录取线100多分,预选上了中师。学校特地将我们一批数十人召回集中补课两周,副校长宋亚民老师亲自带我们坐车去5702子校复试。在那个年代,中师和中专都是热门选择,毕业后就能安排工作。然而,当我满怀憧憬去武功教育局报名时,却遭遇了令人心寒的一幕——接待我的两名工作人员,办手续期间言语不断暗示着索要好处,那份傲慢与贪婪,与我心目中对教育事业的敬仰格格不入。年轻气盛的我,一时怒火中烧,当场摔门而去,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教书前程。后来,我通过高考上了西安文理学院,并陆续在西北大学、西北政法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深造进修。从此,走上了另一条人生之路。</p><p class="ql-block">如今,二十七年过去了,母校贞元中学早已模样大变,那些低矮的厦子房早已被雄伟的高楼取代,学生灶的伙食也一定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善,停电的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但每当想起贞元中学的那些人、那些事,依然清晰如昨:马汉春老师的渊博学识、王义哲老师的收留之恩、吴佩老师的补课之情,同窗好友的欢声笑语,那些清苦却充实的峥嵘岁月,时常萦绕在脑海之中。</p> <p class="ql-block">贞元中学是我成长的摇篮,她不仅教会了我知识与成长,更见证了我的懵懂与蜕变。这里有父亲的执教足迹,有兄长的求学身影,更有我青春年少时的梦想与执着。在贞元中学度过的青春时光,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那些在贞元中学艰苦难忘的求学印记,终将伴随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p> <p class="ql-block">李彬:男,80后,武功贞元人,贞元中学98届毕业,曾在党政、教育、新闻等系统工作,现居西安,国学爱好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