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阳台朗读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黄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9年，北京昌平的秋，总带着一种清透的温柔。风掠过十三陵水库的水面，卷着郊野里的槐花香，漫过街巷，也漫进我租住的顶层公寓。阳台是我与朋友范晴诗约定的写作角落，铁艺桌椅擦得锃亮，玻璃壶里的曼特宁煮得咕嘟作响，电子琴摆在角落，琴键上还搭着她上周忘在这里的浅蓝色琴谱。我们总说，昌平的安静，最适合把心里的文字摊开在阳光里，再用朗读，让那些字符活过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总觉得，写作是一场独自钻进迷宫的冒险，而朗读，是找到出口的那束光。最初和范晴诗组建写作小组时，我便执意要求每个人写完后必须读出来——对着阳台外的银杏林读，对着彼此读，甚至对着趴在栏杆上的流浪猫读。她起初总笑我“仪式感过剩”，直到某个午后，她攥着写了半页的随笔，指尖发颤，声音像被风吹得打卷，读完后却突然蹲在阳台角落，抹了把眼角说：“原来那些堵在胸口的话，念出来就轻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啊，文字若是只藏在笔记本里，就像生了锈的锁，而朗读是钥匙。我见过她写父亲离世的文字，初稿锁在电脑里三个月，她总说“写得太烂，不忍看”，直到某个周末，我们在阳台摆开电子琴，她随手弹了段《卡农》的简易版，旋律像流水绕着阳台转，我催她读那段文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从沙哑到平缓，电子琴的音符轻轻托着她的语调，咖啡的焦香混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漫过来，她读着读着，忽然停下来，指着远处的绿化带说：“你闻，昌平的秋天，连花香都带着温软的劲儿。”那一刻，她笔下的悲伤没有消失，却像被花香和琴声裹住，成了可以触碰的温柔。而我也终于明白，朗读从不是为了证明文字有多好，而是让写作者与自己的情绪和解——就像弯腰够到脚趾再起身，身体舒展了，心里的结也松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约定每两三个月便在昌平的阳台闭关写作，午后一点前各自伏案，一点后便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伴着电子琴的轻音乐读彼此的文字。范晴诗的书房在公寓楼下的储藏室改造的，她总笑称那是“文字作坊”，每次从里面出来，她都耷拉着脑袋，说自己写的东西“连昌平的风都不如，风还能吹起落叶，我的文字只会趴在纸上烂掉”。我也常有这样的时刻，坐在阳台的书桌前，看着稿纸上的字句，觉得自己不如去街边卖糖葫芦，至少能听见顾客的吆喝，而不是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周的周末，本是我们约定的闭关日，范晴诗却临时被公司叫去加班，说好的阳台共读，变成了各自独处。第一天下午一点，我盯着电脑里写了一半的小说，只觉得字字都是糟粕，连咖啡喝起来都带着苦涩。窗外的槐花香飘进来，却像在嘲笑我的窘迫，我趴在桌上，觉得自己不仅写不好一本书，连心里的烦闷都理不清。傍晚时，范晴诗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加班后的疲惫：“给我读点你写的吧，就当让昌平的风替我听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走到阳台，打开电子琴，随意按了几个和弦，琴声混着晚风，我开始读那篇写砸了的小说。从磕磕绊绊到慢慢流畅，那些原本觉得生硬的句子，在朗读的过程中竟渐渐有了温度。读到主角在昌平街头迷路的段落时，远处忽然飘来一阵浓郁的月季花香，是楼下花园里的花被风送了上来。我顿了顿，范晴诗在电话那头说：“你听，昌平的花香都来给你捧场了。”那一刻，心里的绝望像被花香吹散的雾，我忽然懂了，文字的好坏从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把心里的声音说出来，哪怕只是说给风听，说给花香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三天下午，我正对着电脑修改稿子，手机里传来范晴诗的短信留言，读着她的短信感觉到她的声音蔫蔫的：“我这两年写的书，就是堆废纸，连昌平的土都比它有价值。”我忍不住笑了，起身走到阳台，给她拨了电话，电子琴的轻音乐还在轻轻响着，咖啡重新煮上，花香依旧绕着栏杆。“读一章给我听听吧，”我说，“就对着你家的窗台，让昌平的风捎过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翻纸的声音，接着，她的朗读声透过听筒传来，伴着她那边隐约的车流声，还有不知从哪飘来的菊香。她读着自己笔下的故事，从犹豫到投入，那些她口中“糟糕透顶”的文字，在朗读中渐渐鲜活起来。读完后，她轻轻说：“好像……也没那么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望着阳台外的昌平，秋阳洒在远处的蟒山上，槐花香混着咖啡香，电子琴的音符在空气里打着旋。我忽然想起最初执意让写作小组的人朗读时说的话：不读出来，文字就会像感染的伤口，在笔记本里溃烂。而朗读，是让伤口晒晒太阳，让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情绪，被风带走，被花香包裹，被另一个人的倾听温柔接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昌平的阳台，电子琴的轻响，飘来的花香，还有朋友的朗读声，这些细碎的美好，成了写作路上最温暖的底色。我们总在文字里挣扎，总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不够好，却忘了朗读本身就是一种救赎——它让我们放下对完美的执念，让文字回归最本真的模样：是心声，是倾诉，是对着这个世界，轻轻说一句“我写了这个，现在我要读出来”。而这，就已经足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5.5.25于福州天乙堂灯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于网络；油画、国画篆刻作品/黄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黄鑫近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