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西行，半生清醒

飞絮的枫叶

第一章：列车向西，载一程迷茫

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哐当”声，像钝锤反复敲打时光的筋骨，把漫长的旅程拉得又沉又长。林砚靠在火车窗边，手指划过玻璃上的凝霜，凉意顺着指尖爬进骨髓，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窗外，一群阵雁掠过铅灰的天空，很快被疾驰的列车抛在身后，像他抓不住的过往。

他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诗集，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封面磨得起毛。列车的颠簸让书页晃动，一行字跳进眼帘：“那幸福闪电地告诉我，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他读过这句诗，只觉字里行间全是撞出的欢喜。如今再念，舌尖滚过苦涩的回甘，全是创业失败的酸楚。三十岁的林砚刚亲手关掉经营数年的酒吧，墙上的执照还没来得及取下，催债的电话已打爆了手机。故乡湘水河畔的风，他想起来都觉得窒息——那里有亲人担忧的眼神，有朋友探询的目光，每一缕空气都带着压力。

他没敢跟家人告别，慌乱的心情下“去西边看看，找个答案。”背包里塞着两件换洗衣物、还有仅剩的一些钱和这本书集，这是他逃离现实的全部底气。

列车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褪去了江南的婉约。肥沃的平原被起伏的山林取代，葱郁的植被越来越稀疏，赭黄的山体裸露出坚硬的筋骨。林砚合上书本，目光投向远方，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他想象穿过茂密的森林，听树叶在风中作响，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光在地面织网；想象侧身穿过险峻的擦耳崖，岩壁的冰凉贴着脸颊，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想象沿林河前行，湍急的清溪从山间奔涌撞击岩石，最终汇成一片碧绿的湖，湖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游鱼。

暮色四合，夕阳悬在天边，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林砚趴在窗边看得入神，忽然远处出现一汪湖泊。暗夜来临前，湖面罩着一片寂寥冷峻的氤氲，湖水泛着深不见底的绿。湖口处，湍急的溪水变得温顺，悄无声息地融入湖中。

更奇的是，清冽的水面竟有薄如蝉翼的晶体在蠕动。林砚起初以为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揉了揉眼睛定眸细瞧，才发现那些晶体像透明的蝴蝶，在水中翩然而舞，姿态轻盈得仿佛要飘起来。就在他看得真切时，一只苍鹭从远处的山林飞来，展开宽大的翅膀，在天穹下悠然盘旋。它时而振翅高飞，掠过橘红的天幕；时而低空滑翔，翅膀几乎贴着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心脏猛地一缩，不是因美景，而是因突如其来的恍惚。他想起创业失败后空荡荡的酒吧里，满地狼藉的酒瓶和散落的传单，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他曾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直到天快亮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连灯都懒得开。此刻这意外撞见的景，却让他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命运凭什么对自己如此眷顾？让他在奔驰的列车上，透过车窗遇见这样的风景；让他在漫长旅途疲惫时，撞见这般治愈的瞬间。

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停靠。站台简陋得只有几座破旧的候车亭，红色的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架。空气中弥漫着真切的煤烟味。车门打开，一股寒气涌了进来，几个背着行囊的旅人匆匆下车，脚步急促得像在追赶什么，没有片刻停留，很快消失在站外的茫茫夜色中。

林砚的目光被一对祖孙吸引。老人穿着藏浅蓝西装，衣角被风微微吹起，头发已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他手里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孩子的书包上绣着鲜红的五角星，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耀眼。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呀？”小姑娘仰着脸，声音软糯得像棉花糖。

“去兰州，看黄河。”老人的声音带着西北特有的厚重，像碾过黄土的车轮，沉稳有力。

“黄河是什么样子的？”小姑娘歪着头问，眼睛里满是好奇。

老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像你奶奶熬的小米粥，浑浊，却暖人。”

林砚的心猛地一动。黄河，这个从童年课本熟知的名字，这个被称作母亲河的存在，瞬间变得具体起来。他想起故乡的湘水河，朝阳初上时，霞光把水面染成一片金红，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月亮湖畔，水雾蒸腾，把整个湖面罩得像仙境。

列车再次启动，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重新响起。这时，一列对开的列车从对面轨道飞驰而来，两列火车的车窗交错的瞬间，林砚看见车窗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他们的眼神各不相同，有与自己相似的迷茫，也有藏不住的坚定。那列火车朝他来时的方向驶去，带着他对故乡的思念一路向东，而他的列车则向西，朝着未知的远方。

第二章：列车驶过黄土塬

火车驶进陕西境内，一阵急促的颠簸把林砚拽回了现实。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窗外。他曾在书中读过无数关于这片土地的传奇：幽深的皇陵、神秘的古墓、沉睡千年的文物……那些文字里的惊险与神秘，让他对这里充满了想象。

可映入眼帘的，没书中描写的皇陵痕迹，只有远处山坡上几处窑洞的残痕。洞口长满了野草，在风中摇曳。窑洞的墙壁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与周围的山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这里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小伙子，第一次来西北？”邻座大叔忽然开口，并递来一个红苹果，果皮鲜亮，带着淡淡的果香。大叔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人。

林砚连忙接过苹果道了声谢：“是呢，大叔，您是本地人吗？”他把苹果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新的果香驱散了些许旅途的疲惫。

“算不上，在西安做建筑工人。”大叔咬了一口苹果，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明显，“你别看陕西这地方朴实，底子厚着呢。秦始皇陵、兵马俑，那都是震撼世界的东西。”

说起兵马俑，大叔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我年轻时去过一次，至今都忘不了。成千上万个陶俑整齐排列着，神情肃穆，有的手持兵器，有的昂首挺胸，跟真人似的守护着千年的王朝。那气势，啧啧，站在跟前能感觉到千年前的金戈铁马，浑身的血液跟着沸腾。”

林砚无数次在图片里见过兵马俑，此刻听大叔绘声绘色地描述，心中的向往愈发强烈。他想象那些陶俑的模样，想象千年前的军队阵列。只是列车一路疾驰，西安城的轮廓在远处一闪而过，他终究没能亲眼目睹那气势宏伟的奇迹，只在心底默默描摹它的壮观。

沿途路过了许多不知名的小镇。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热闹的人群，只有成片的田野、低矮的土房，以及偶尔掠过的飞鸟。田野里的庄稼已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在风中瑟瑟发抖。林砚盯着窗外的天空，这就是书中描写的“纯粹蔚蓝”，眼前的云似乎并没那么清澈透亮，反而带着几分淡淡的灰。或许是期待太高，又或是心境不同，那些文字的美，终究与现实有了偏差，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失落。

就在他情绪低落时，窗外出现了一幕奇特的场景。一群大人和小孩簇拥坐在铁轨旁空地上，有的穿着深蓝中山装，衣角被风吹起；有的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裙摆摇曳，与周围的黄土气息格格不入；还有孩子背着绣有红五角星的书包，鲜红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拉着手风琴，悠扬的旋律似乎能穿透车窗，飘进耳朵里。那旋律温柔而舒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神满是惬意与满足。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热闹的人群，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记忆像潮水翻涌而来，他想起了初恋。那年夏天，也是这样温暖的午后，他和苏晓在校园的老树下第一次拥抱，那种触电般的感觉，晨露一样纯粹。那时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他说要创业，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她笑着点头，说会一直支持他。

时光荏苒，现实的压力像一把钝刀，磨平了他们的热情。苏晓的父母希望她找一个家境优越、工作稳定的人，而那时的他，除了一腔热血一无所有。无数个深夜，他在酒吧忙碌，苏晓在出租屋里等他，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只能无奈分手。苏晓离开时说：“林砚，我等不起了。”那句话像根扎在他心里的刺，至今想起依旧隐隐作痛。那份褪去最初的青涩，在心底某个角落存放。

“那是拍电影的吧？”大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肯定地说，“现在好多人来这里取景，说这里有旧时光的味道，能拍出不一样的感觉。”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心里的失落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些旧时光里的美与遗憾，匆匆而过。

火车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越来越荒凉。林砚看着列车在沙漠边缘行驶，像一条多脚的毛毛虫，缓慢却坚定地朝高原的方向爬去。他不禁疑惑，它为什么要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爬行？是为了承载像自己这样寻梦人的期待？还是为了远方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景？或许它和自己一样，都在寻找一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零星的绿意。牛羊在河边悠闲地喝水，尾巴时不时甩动一下，赶走身边的蚊虫；远处的毡房升起了炊烟，淡蓝的烟雾在空气中散开，与天边的云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画卷。

林砚知道，火车正在靠近高原，他离心中的黄河，越来越近了。他看见几个朝圣者模样的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沿路缓慢行走。他们的眼神坚定，脚步沉稳，每步都走得格外认真。他们的脸上带着虔诚的神情，像是在追寻心中的信仰。

第三章：一条大河，一世母恩

列车驶入兰州境内，林砚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收拾好背包，提前站在车门旁。走出火车站，一股夹杂着水汽的风扑来，带着几分凉意，却格外清新。挤上公交车，辗转数小时后，林砚在陌生的站点下车。

林砚按路边的指引牌，沿一条不大的路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走起来有些硌脚，却让他感觉格外踏实。没过多久，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 那就是黄河。

他站在岸边，脚步像被钉住，一时竟有些恍惚。眼前的黄河没有想象中的汹涌气势，也没震天的涛声，如一位历经沧桑的母亲，带着日复一日的从容与沉静，缓缓流淌。这就是课本里“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黄河吗？他望着泛着淡黄涟漪的平静水面，满心疑惑。

沿河岸慢行，远处起伏的山峦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山体刻满时光的年轮。河边石碑上“黄河第一桥”的字样，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心中的疑团。他终于确定眼前这条河，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母亲河。

林砚穿过中山桥。拾级而上登上白塔山。陡峭的石阶让他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站在观景台，他将黄河全景尽收眼底——浑浊的河水泛着淡黄涟漪，一路向东，那颜色里盛满了岁月的沧桑，承载着千百年的风霜雪雨。

“小伙子，第一次来看黄河？”一个老人坐在观景台石凳上，手里端着老相机对着黄河取景。老人穿一件灰色夹克，精神矍铄，眼神明亮。

“是啊，大爷，您经常来这儿？”林砚在他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恭敬。

“退休后常来，看了十几年。”老人笑着放下相机，转头看向林砚，“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孕育了华夏文明，也养育了一代代西北人。你别看她现在平静，故事可比你想象中厚重多了。”

老人指着黄河对岸的山峦，眼神变得悠远：“这片土地，历经多少战火硝烟。为统一中华，多少英雄挥鞭断流，多少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的热血早已融入这浑浊的河水，精神刻进了河石里。每朵浪都在诉说过去的故事。”

林砚望着波澜起伏的河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黄河的博大，不是一朝一夕能体会的。”老人收起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发源于青海巴颜喀拉山脉，一路向东流经九省，最终注入渤海。从源头的清澈雪水，到如今宽阔的河床，她包容一切，滋养一切，这才是母亲河的伟大之处。”

老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林砚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他望着脚下静静流淌的黄河，忽然想起了母亲，想起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心可见太阳”。那时林砚太年轻，不懂这话的深意，只当是随口感慨。如今站在母亲河畔，才觉这句话藏着母亲一生的自检与坚守——那些咽下的委屈，那些艰难时刻的选择，都凝着她面对苦难的通透与坚韧。

母亲的人生，总在关键处做着看似普通却影响深远的选择。疫情期间，她突然瘫痪在床，安稳的生活瞬间被打乱了。林砚和妻子扛起照顾她的重担，医院单据如雪片般飞落，护理琐事像山压在心头。可母亲从未抱怨，只是偶尔被喂饭时，眼里淌出满满的愧疚，像在说“是我拖累着你们”。

在一个秋蝉鸣泣的清晨，天还没擦亮，母亲在林砚眼前永远闭上了眼。她最后定格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释然，像是完成了一生的使命，终于可以安心离去。她不愿再拖累儿女，便在这样安静的时刻悄然离去。

母亲的少女时代，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受尽冷眼。直到遇见沉默寡言的父亲，她毅然相随，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摆脱了颠沛流离。年轻时的父亲并不爱母亲，是因家境贫穷怕结不上婚，又见她勤劳温顺才点头同意领进家做童养媳。幸而多年后，母亲住进林家后生下林砚和四个姐姐，五个孩子像五颗种子，让这个不算富裕的家，渐渐有了烟火气。晚年的父亲终于读懂母亲的好，会陪她看电视，帮她洗衣做饭，她生病时守在床边彻夜不眠，那份温柔耐心，不输林砚这个儿子。

林砚至今记得，父亲红着眼眶说：“以前总觉得你妈没文化，性子倔不懂变通，后来才知道，她那是在替这个家扛着。”母亲就是这样，委屈从不说出口，苦水全咽进肚子里，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整个家。林砚出生次年，父亲因超生丢了半生的工作，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光，他总叹气说，林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负担。长大后林砚才懂，这份“负担”，或许是父亲早年不爱母亲的缘由之一——他把生活的不顺，归咎于母亲和孩子，却忘了母亲才是这场变故里最无辜，也最坚强的承受者。

母亲从未辩解，只在父亲消沉的日子里扛起家。白天顶着烈日下地劳作，汗水浸透衣衫；晚上回家做饭、喂猪、洗衣，常常忙到深夜。有一次林砚起夜，看见灶房亮着灯，母亲借着油灯缝补他们磨破的衣服，眼里满是心疼。那时他才懂，母亲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柴米油盐里的细水长流。

母亲要强了一辈子，从不愿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女。就连离世都选了秋蝉鸣泣的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既不让儿女在寒冬奔波，也不让他们在酷暑受累。这是她最后一次庇佑儿女，用自己的方式，留下最后的温暖。

老人见他久久不语，只是凝望着河面出神，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看你这模样，是想起什么心事了？”

林砚回过神，转头看向老人，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怅惘：“大爷，您说黄河包容一切，滋养一切，像位母亲。我刚才听着，就想起了我娘。”

老人挑了挑眉，往石凳边挪了挪，示意他接着说：“哦？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跟这黄河一样，看着温和，骨子里却犟得很。”林砚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了河面的风，“小时家里穷，我爹又因一些事消沉了好些年，家里的担子，全是她一个人扛起来的。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缝补浆洗，从来没听她喊过一声苦。”

老人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黄河上，河水泛着粼粼的光，像是藏着数不清的故事：“这样的女人，可敬得很。就像这黄河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能冲开峡谷的力量。”

“是啊。”林砚喉结动了动，“她总说‘心可见太阳’，以前我不懂，现在站在这儿才明白，她是说，不管日子多难，心里总得有盼头。像黄河不管遇到多少山峁沟壑，终究是要向东流。”

第四章：黄河故事，痴骨难凉

老人笑了笑抽了口烟：“你娘是个通透人。黄河边的故事可多了 ，都关于‘熬’和‘盼’的故事，你娘的故事，也藏在里头。还有一段关于关才与刘絮儿的传说。”

清末的黄河岸，麦香混着泥土腥。大户刘家的独女刘絮儿年方十六，眉眼如抽芽柳丝，深宅寂寞中日日能听见院外猪倌关才的歌声——那少年黝黑矮壮如黄土里的土豆，嗓子却清亮似百灵：“东方红，太阳升，黄河边的庄稼笑盈盈……”

歌声勾得絮儿茶饭不思，日渐憔悴。遍请郎中无果，她才吐露心愿：想见唱歌人。老夫人急召关才入府，竹帘掀开，局促地绞着衣角的他在锦缎房内愈发粗陋，絮儿见关才奇丑无比惊叫道：“快出去！再也不想见你！”

少女情愫瞬时破灭，关才却被絮儿的模样摄去魂魄。他一病不起，放猪失神、割草伤手，弥留之际哀求见她一面，却遭刘絮儿嫌恶拒绝：“见他会做噩梦！”

关才断气那日，黄河风停麦静。长工遵其遗愿，将他埋在对絮儿闺房的山坡上——他要日日相望、时时唱歌。夜里刘家便飘来哀怨的歌声，寻遍全院却不见人影。半年后，刘絮儿嫁往永和县富商，带着对关才的厌烦彻底离去。

一位云游道士路过，听闻此事后作法，挖开关才坟茔，见其尸身早已干枯，心脏却依旧鲜红跳动。道士将心装入青布袋，此后走到哪儿，歌声便跟到哪儿：“看你一眼终难忘呀，日思夜想扯断肠……”

一日，道士行至永和恰逢与丈夫不睦的刘絮儿进香路过客栈。熟悉的歌声牵引着她，见到布袋中跳动的心脏，絮儿泪如雨下，伸手将其捧起。泪水滴落的瞬间，歌声戛然而止，那颗执着的心脏终于停止搏动。

“后来，就有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说法。”老人摁灭烟蒂，望向黄河，“这河边的故事，藏着老百姓最真的情与痴。”

林砚心头震撼，望着黄河水，仿佛看见那对痴情恋人的身影。“不到黄河不死心”在他心里有了新的注解——是对爱情的执着，是跨越生死的坚守。

风渐凉，老人起身拍去尘土：“后生，这辈子总得有件事、有个人让你‘不死心’，才算没白活。”

林砚点头，心头豁然开朗。他想起母亲，想起“心可见太阳”，想起她操劳半生的笑容——从前只觉那笑满是疲惫，此刻才懂，那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力量。

第五章：白塔月下，一念破迷茫

踩着暮色，林砚再次爬上了白塔山。这次他没有直奔观景台，而是沿着小路往前走。路旁长满了野草和低矮的灌木，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约莫十分钟后，他意外在崖边发现一块不大的平地，地面上长满青苔，踩上去有些湿滑。

晚风带着黄河的湿气拂动着衣角。他在平地中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望着远处天边的金色霞光——霞光从天际铺展，将云染成深浅不一的橘红与玫紫，连黄河水都泛着金光。

可这番美景没能驱散林砚心底的不安。创业失败的阴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紧紧笼罩着。他想起那些日夜操劳的日子，为了酒吧的生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直到深夜才能关门休息；想起被同学算计、落入创业陷阱的窘迫；想起家人担忧的脸庞，想起父母打电话时语气里的无奈与心疼，心中的愧疚与迷茫愈发浓烈。

四周笼上一层混沌的气流，让人看不清路，也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更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前进。这种未知的迷茫像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与恐惧。

林砚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是出发时特意带来的家乡米酒。他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喉流下，灼烧着他的食道。他想起刚创业时，和同学一起意气风发，扬言要一起闯出一番天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太过感情用事、不自量力？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和路？

就在他陷入自我否定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梦。那是创业失败后不久做的，梦里没有熟悉的故乡，也没西行路上的沙漠与黄河，只有一面陡峭的绝壁——岩壁上长着稀疏的杂草与藤蔓，偶尔几株低矮的灌木顽强地扎根石缝，显得格外荒凉。头顶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得人喘不过气。而他就那样悬挂在绝壁上，双手抓着一根纤细的藤蔓，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只要稍一松手，便会坠入无尽的黑暗。

更让人窒息的是，一把利剑从头顶的云层中落下，剑刃闪着冰冷的寒光，眼看就要垂直砸向他。那一瞬间，梦里的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想过躲避，只是悬在那里等待着剑的落下。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打着结的绳索——利剑落下的瞬间，竟化作了绳索，一端牢牢地系在绝壁顶端的岩石上，另一端正好落在他的手边。

林砚从梦中醒来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带着淡淡的暖意。没有丝毫噩梦过后的心悸与恐慌，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后来他回想这个梦才明白，梦里那惊险的情节，或许并不是对灾难的预示，而是一种隐喻——当困境来临，当绝望逼近，看似毁灭，或许藏着转机与希望。

他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直面困境，才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第六章：文字成魔，亦是救赎

清晨的闹钟还没响，林砚便醒了。窗外的天刚擦亮，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他坐在书桌前，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楼下已传来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规律而沉闷；远处早点铺的蒸笼冒着白气，那股混杂面粉与油脂的烟火气，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带着实实在在的生活味。

那个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要不放弃文学？找些实实在在、能看得见的事做，让日子有个像样的改变。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不深却隐隐作痛。

林砚从小喜欢文学，自出社会后偶尔发些短文报刊上，那些铅字印出的模样，是他骄傲的勋章。创业后，虽每天被各种琐事缠身，但始终没放弃这个爱好。夜深人静时，总会抽出时间写点东西，在文字的世界里暂时忘记烦恼，忘记压力，忘记那些让人疲惫的人情世故。文字，是他疲惫生活里唯一的慰藉，是精神世界里最后的净土。

可创业失败后，这份爱好似乎也成了一种“原罪”。家人打电话劝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写那些没用的，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用作还债。不如赶紧找个正经工作，赚钱才是正事。”朋友见面也说：“文学能当饭吃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现实一点，别活在理想的梦里。”那些话像锤子反复敲打着他的坚持，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对文学的执着，是不是真的错了。

林砚打开背包夹层，里面放着一沓泛黄的手稿，那是他多年来的心血。有短篇小说，有散文，还有一些未完成的诗集。纸张已有些磨损，边缘微微卷起，上面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记录着他不同时期的心情。他拿起手稿，一页页地翻看，那些熟悉的文字瞬间唤起了他心底的温暖。

他想起自己无数个在深夜修改文字的模样，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纸上的字迹，也照亮了他专注的脸庞；想起文章第一次发表时的喜悦，他拿着报纸，一遍遍地读着自己的名字，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想到这些，他的心竟空落落的——如果放弃文学，他还能找到这样纯粹的热爱吗？

除了写一些旁人看来不痛不痒的文字，他还会干什么呢？曾经也试着去学做生意，跟朋友去市场进货，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他的脑子里全是文字的排列组合，想着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它们的颜色、形状和质感；也尝试过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可对着电脑屏幕，注意力总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风景，琢磨该用怎样的句子形容此刻的云，怎样的词描绘风中的落叶。

原来，他早被文学这东西缠上了，深入骨髓。有人说这是自找的，林砚倒觉得这话没说错。当初要是没被那些书里的故事吸引，没被文字的温度打动，或许现在的他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朝九晚五，拿着稳定的薪水，不用为几行文字熬到深夜，不用为写出的东西无人问津而暗自神伤，不用承受家人的不解和朋友的质疑。可偏偏喜欢上文学，喜欢上在文字里构建属于自己的世界，喜欢上把喜怒哀乐都藏进字里行间。

自从走上这条路，就没让自己省过心。日子过得紧巴巴时，看着别人轻松赚钱，买房子、买车子，心里不是没有羡慕；作品投稿被一次次退回时，看着信封上“稿件不采用”的字样，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家人劝他现实一点时，看着他们担忧的眼神，听着他们无奈的叹息，心里不是没有愧疚。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放不下。那个叫文学的东西，简直是个心魔，一旦被它附体，就完全控制了他的大脑，把那些关于“现实”“放弃”的杂念，一点点清理干净。

记得酒吧停业那天晚上，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看着空荡荡的酒吧，看着满地狼藉的酒瓶和散落的传单，他把所有的手稿都塞进一个旧箱子里，用力地合上盖子发誓再也不碰写作了。

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心里空得发慌。后来实在忍不住又把箱子翻了出来，小心地拿出手稿一页页翻看。当看到自己曾写下的那句“文字是照亮生活的一束光”时，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手稿上，晕开了墨迹。他忽然明白，文学从来不是他的负担，而是支撑他走过困境的力量。

第七章：一语点醒迷途人

火车在无名站点暂停，铁轮与铁轨摩擦的刺耳声还未在空气中散尽，林砚便循着心底莫名地牵引下了车。刚踏出车门，一股滚烫的热浪裹挟刺眼的阳光扑来，空气弥漫着干燥的沙砾气息，呛得鼻腔发紧，喉咙发痒。

站台边蹲坐着一个戴旧草帽的老汉，帽檐下的皮肤黝黑得像浸过墨，皱纹深刻如刀刻。他手里摩挲着一块棱角光滑的墨色石头，指腹上布满老茧，石面被磨得发亮。见林砚踉跄着站稳，老汉咧嘴笑出两排黄牙，牙缝里嵌着些许沙粒：“后生，初来西北？这日头可不含糊，能把人晒蜕一层皮。”

林砚点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舌尖泛起淡苦涩。老汉慢悠悠地起身，动作带着岁月沉淀的迟缓，递来一个鼓胀的水囊，囊身带着粗糙的颗粒感，还残留阳光的温度：“喝点？咸的，解乏。”林砚接过水囊，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拨开塞子，带着淡淡盐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股清泉浇灭了喉咙的灼疼感，奇异地压下周身的灼热。

“看你这样子，是来寻啥的？”老汉指着远处的荒原，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这破地方，除了沙就是风，春刮黄沙夏晒裂，秋起白霜冬冻骨，没啥好玩的呢。”

“我也说不清楚，”林砚望着无垠的黄土，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刺痛，“就是想来看看，想在这片苍茫里，找到自己的方向。”

老汉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年轻人，总觉远方有宝藏。不像我们守着这片沙一辈子，只盼着下雨。”他顿了顿，像是听见了林砚的呼吸：“你老家是南方的吧？听你口音软乎乎的，带着水汽儿。”

林砚点头说起了湘水河，说起了江南的婉约。老汉静静地听着，手摩挲着那块石头，偶尔插一句：“你们南方好啊，有水有树，不像这儿，连草都长不齐，芽刚冒出就被风沙打蔫了。”林砚也试着伸手从裤兜里掏了一块圆石出来，纹路与老汉手中的黑石隐隐相合，一黄一黑，一润一糙。老汉瞥了一眼笑了：“石头这东西，越磨越有性子，黄河水磨的是柔，戈壁风沙磨的是硬，都是过日子的劲。”

林砚心头一震，望着两块石头，自己缺的正是柔中带刚的性子——既能接纳创业失败的失意，也能拿出重新出发的韧劲。一阵强烈的热浪袭来，带着沙尘的风卷过站台，林砚胸口莫名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顺着老汉指引的方向，沙丘尽头有一片蓝绿的光在闪烁，在漫天黄沙中格外醒目。“那是‘沙眼’，”老汉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常年不干，老一辈说那是大地的眼泪，藏在沙窝子滋养着这附近仅有的几丛沙棘。”林砚朝沙丘走去，老汉在身后喊：“小心点！沙窝子多，踩空了能陷到膝盖！”

第八章：一块糍粑，半生故乡情

告别老汉，林砚走出站点，挤在熙攘的人群，市井喧嚣像潮水般将他包裹——叫卖声、讨价声、车辆的鸣笛声交织一起，带着鲜活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牛肉面的醇厚香气、烤羊肉的焦香、瓜果的清甜混杂一起，热闹得让人眼花缭乱。

刚走几步，一阵熟悉的清甜气息飘来，猛地拽住了林砚的脚步。那香带着芝麻的馥郁与糯米的软糯，是刻在骨子里的味道——故乡的味道。林砚猛地回头，看见街角一个推着小车的妇人，正掀开竹笼盖，蒸腾的热气裹着雪白的水汽，里面整齐码放着糍粑，金黄的表面撒着细碎的芝麻。

“阿姨，这糍粑是南方做法吗？”林砚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妇人抬头，鬓角的白发沾着些许米粉，眼角的皱纹藏着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亮得很：“哟，碰到同乡了？听这口音，是赣南来的吧？”

林砚点点头，妇人笑得更亲切了：“我是抚州的，嫁这儿三十年了，就好这口家乡味，闲了就做些挣点零花钱。”

竹笼的糍粑还带着温热，林砚拿起一块，指尖触到软糯的糕体，带着微微的弹性。咬下一口，清甜在舌尖化开，糯米的软糯、芝麻的香甜，还有一丝淡淡的蜂蜜味，和母亲做的味道一样。

妇人笑着递来一杯热茶，茶杯是粗陶烧制的，带着质朴的纹路：“我家老头子总说，我这手艺在西北没人懂，甜得发腻，没想到还能碰到老乡。”她絮絮叨叨说起家乡的事，说湘水河的鱼有多鲜，春笋有多嫩，语气里满是眷恋，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穿透了茫茫戈壁，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你说奇怪不，”她叹口气，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在这儿待了半辈子，吃惯了牛羊肉，可梦里总还是老家的河风，吹得人心里舒坦。”

林砚想起自己对江河的敏感，对绿林的执念，想起每次看到水流，心里就会莫名安定。原来故乡的印记，真的会刻进骨子里，无论走多远，都不会消散。他意识地摸了摸背包里的河石，糍粑的甜软漫在舌尖，黄河石的微凉贴着掌心，一甜一凉，一南一北。

他忽然懂了，妇人把南方的甜种在了西北的土里；而他的黄河石，是把西北的劲揣进了南方的心里；故乡不是囚笼，远方也不是退路，两者都能在心里扎根。这块黄河石，既藏着故乡的根，也印着远方的路，成为他心中平衡故乡与远方的支点。

第九章：一炷香，一世牵挂

辞别妇人，林砚随火车的轨迹前行。母亲生前信佛，每当夜色渐浓，就会点亮一盏油灯，对着佛像虔诚朝拜，嘴里反复念叨着。

母亲并不知道拉不楞寺。她常念道“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大寺院朝圣，”母亲带着向往去了一座座寺庙，“去那里给佛磕个头，求个全家平安。”却到离逝，都没走出隔着故乡的那座山。

林砚辗转千里，终于站在这座藏传佛教圣地的门前，风里飘来的酥油香，让他瞬间红了眼眶，心里满是敬畏与未说出口的思念——他也想借这佛地寻一份内心的安宁。

日光倾泻在拉卜楞寺的红墙上，将墙体染得愈发厚重，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却又让人忍不住凝神凝望。寺前的转经长廊里，信徒们排着队，双手扶住转经筒缓缓推动，“咕噜——咕噜——”的声响连绵不绝，低沉而悠扬，像是母亲在耳边轻声呢喃。

风里的油香愈发浓郁，混合着香火气将周遭的喧嚣尽数隔绝。林砚放慢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平缓，他望着眼前恢宏的寺庙，心里默默呼唤：“妈，我来看你念叨的大寺院了，你要是在，一定会很开心吧。”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滑下。自己一路西行，看似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实则也是在逃避——逃避父亲失智后家里的压抑，逃避自己对未来的茫然，逃避作为丈夫与儿子的责任。

“施主，莫要伤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林砚回头，只见一位年轻僧人站在不远处，身着绛红色僧袍，衣料朴素却浆洗得干净平整，袖口整齐地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他双手合十，掌心相对，指尖朝上，目光温和而澄澈，像一潭无风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却能映照出人心深处的牵挂。

“我是来完成母亲的心愿。”林砚慌忙擦去眼泪“她生前信佛，一直想来给佛磕个头，却没能如愿。这是她日日祭拜的佛，我想替她在这里烧一炷香。”

僧人顺着他的手看向铜佛，脸上露出悲悯的笑容“施主，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人。佛说心在哪里，圣地就在哪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泛红的眼眶上，“你母亲的心里装着佛，装着对家人的爱，无论她身在何处，都已身处圣地，从未远离。你心里装着母亲，装着牵挂，此处于你而言，便是圣地；若心里藏着逃避，纵是走遍千山万水，也难寻安宁。”

僧人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带着林砚走进寺庙。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供台上的酥油灯燃着暖光，鎏金的佛光在光影中流转，照亮了信徒们虔诚跪拜的脸庞。香火缭绕，氤氲出朦胧的光影。“你看这佛像，”僧人指着供台上的释迦牟尼像说，佛像庄严肃穆，眉眼低垂，似在俯瞰众生，“它不仅是信仰的象征，也是爱的化身。”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佛像的眼神温柔而包容，竟让他想起了母亲深夜为他缝补衣物时的模样。“就像你的母亲，”僧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的爱藏在清晨温热的饭菜里，藏在寒冬里递来的一碗热汤里，藏在你远行时塞满的行囊里，藏在日日为你祈福的朝拜里。这就是她最纯粹的信仰，最真挚的修行。”

僧人的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砚记忆的闸门。他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人生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以前总觉得这话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琐碎，觉得母亲格局小，只知围着柴米油盐转。此刻站在佛前，看着缭绕的香火，忽然明白，吃饭从来不是简单的果腹。

母亲凌晨便起身生火做饭，只为让他吃到温热的早餐；远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生病时，母亲守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他喝粥……一粥一饭，皆是深情；一言一行，都是爱意。母亲用最平凡的方式，诠释着最伟大的爱，这份对家人的牵挂与守护，就是她一生的信仰。

林砚再也忍不住，对着佛像深深跪下，磕了三个头，每个都磕得无比郑重，像在替母亲完成心愿，又像在向母亲诉说迟来的理解与忏悔。

僧人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林砚起身。“施主，不必执着于寻找具体的圣地。”他轻声说，语气带着通透的智慧，“真正的圣地，不在远方的寺庙，而在你心里。你心里的爱与牵挂，对母亲的思念，对家人的责任，就是最神圣的地方。”

林砚望着僧人澄澈的眼睛，若有所思。“只要心中有爱，有善，有牵挂，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在修行。”僧人继续说道，“你替母亲来到这里，是尽孝；带着母亲的爱继续前行，是坚守。这份心意，佛已看见，你母亲也已看到。但记住，坚守不是漂泊，若牵挂在心，归途亦是修行。”

第十章：沙丘上的灵魂共鸣

林砚带着对故乡的眷恋，他仍在“归途与远方”间徘徊，但经僧人的解说下，这次不急于做出选择，而是顺着心的方向，看看西域还能带给自己什么。

风沙漫过脚踝，带着微凉的触感，他坐在沙丘上发呆。夕阳正缓缓下沉，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沙粒被染成金黄，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像凝固的波浪。

“你也喜欢看夕阳？”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沙海的寂静。

转头望去，一个背着画板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裤脚沾着沙粒，画板上是半完成的沙漠落日图，橘红的霞光跃然纸上，笔触灵动，竟把沙海的壮阔与温柔都画了出来。

“我叫林晓，学画的，”她在林砚身边坐下，画板放在膝盖上，指尖还沾着些许颜料，“来这儿半个月了，总觉得沙漠的夕阳画不够，每天都来，可每次看都不一样。”她的画笔在纸上快速移动，沙沙作响，橘红色的霞光渐渐铺满画面，连沙粒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你呢？来这儿做什么？”

“寻梦吧，或许是寻找自己。”林砚望着沙海，风卷着沙粒掠过，带着轻微的呼啸声，“总觉在熟悉的地方待久了，人会变得麻木，慢慢弄丢了自己。创业失败后，我更迷茫了，想来远方找找答案。”这是他第一次对陌生人坦诚自己的困境，没有防备，只有卸下伪装后的轻松，他掏出河石放在掌心。

林晓好奇地凑了过来：“好温润的石头，像藏着故事。”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也是。在城市里画画，总觉得被框住了，画布是框，画室是框，连想法都被各种规则框着。老师说我的画没有灵魂，我不服气就来这儿了。”她指着远处的沙浪，又指了指林砚掌心的石头，“你看这沙浪，和你石头上的纹路像不像？黄河水是流动的，沙浪也是流动的，你带着这块石头走，其实是带着一条会走的河。”

林砚愣住，低头看着石头，那些蜿蜒的线条竟像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也像他一路走来的轨迹。原来石头上的纹路不是静止的岁月印记，而是流动的生命力，暗喻他的人生没有“停滞的失败”，只有“不停地前行”。

夕阳渐渐下沉，把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又渐渐过渡到浅紫、深蓝，色彩层次丰富得让人惊叹。林晓的画笔不停，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调子轻快，与沙海的寂静形成奇妙的呼应。“我以前总想着要画出名堂，要获奖，要被人认可，”她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现在觉得，能安安静静画自己喜欢的东西，能感受到这份自由，就很好了。失败又怎么样？迷茫又怎么样？重要的是我们还在寻找，还在往前走。”

“谢谢你，”林砚轻声说，“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林晓转过头，笑得眉眼弯弯：“不用谢，能在这么大的沙海里遇到，本就是缘分。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第十一章：旷野的向日葵籽

告别画师，林砚继续西行。走出沙漠，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旷野，土地呈浅褐色，显得格外贫瘠，稀疏的杂草在风中摇曳。林砚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辨认着方向，脚下的泥土坚硬而干燥，踩上去没有丝毫松软的感觉。

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匆匆过客。正准备转身继续前行，远处的旷野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身影在贫瘠的土地上忙碌着，动作缓慢却坚定，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走近一看，是一位农妇。她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裤脚都打着补丁，针脚细密，看得出来是精心缝补过的。她头上裹着一块方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格外明亮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坚韧。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握着一把锄头，锄头的木柄已被磨得光滑发亮。

她一下一下地刨着坚硬的土地，动作缓慢却有力，每一次锄头落下，都能扬起一小撮尘土，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垦出一片小小的田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进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抱怨，只有专注与期盼。

“大姐，这土地这么贫瘠，能种出东西吗？” 林砚忍不住走近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他实在难以想象，在这样一片看似毫无生机的土地上，能长出庄稼。

农妇直起身，捶了捶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一股坚韧与乐观：“能啊，只要肯下力气，总能长出庄稼。我种的是向日葵，耐旱，也泼辣。等秋时这片地会一片金黄，看着就舒心，也能给孩子换点学费。”

她指着田垄刚冒出头的嫩绿幼苗，眼里满是期盼“我丈夫在城里打工，一年就回来几次，我带着孩子守着这片地，守着这个家，等他回来。”

“你不想去城里吗？城里的条件总比这儿好，也能和丈夫孩子团聚。” 林砚问，心里有些不解。他总觉得，人应该往更好的地方去，可眼前的农妇，却甘愿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想啊，” 农妇笑着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可城里再好，也没有家的味道。高楼大厦再多，也不如自家房住着踏实。这片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我不能丢。”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年轻人，你是不是也在寻找什么？我看你一脸迷茫，眼里带着心事。有时候，最珍贵的东西，就在你身边，只是你被远方的风景迷了眼，没发现而已。”

农妇的话像一记警钟，狠狠敲醒了沉迷于远方的林砚。他愣在原地，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故乡院门口的香樟树，春天会开细碎的白花，香气弥漫整条巷子，夏天枝叶繁茂，能遮出一大片阴凉；母亲做的腊肉炒饭，咸香可口，米粒裹着腊肉的油脂，是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的味道；妻子在灯光下，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指尖灵巧地穿梭；儿子小宇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认真模样，遇到难题时，眉头紧锁，像个小大人……

这些平凡的瞬间，曾被他当作理所当然，甚至觉得有些枯燥，可如今想来，却是最珍贵的温暖，是他漂泊在外时，最思念的港湾。

临走时，农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饱满的向日葵籽，用粗糙的手掌捧着递给林砚。她的手掌布满老茧，坚硬而厚实，是常年劳作的印记。“拿着吧，种下它们，等它们开花时，你就会明白坚持的意义。”

林砚接过籽，攥在手心，颗粒饱满的籽实带着温热的触感。他知道这把向日葵籽，比任何珍贵的礼物更有意义——它不仅代表农妇的坚韧与乐观，也提醒着他，坚守家庭，坚守亲情，就会收获最美的“花开”。

第十二章：驼铃摇醒戈壁路

林砚继续向西前行。孤寂的路途上，只有沙粒被踩得沙沙作响，单调而重复。走了约莫半天，太阳渐渐升高，戈壁滩上没有任何遮挡，阳光像火焰一样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没有一丝水汽，连风都是热的，吹在身上像针扎。

就在林砚觉得快要被这孤寂与灼热吞噬时，远处传来悠扬的驼铃声，“叮铃——叮铃——”，清脆悦耳，在空旷的戈壁上格外清晰，像一串珍珠落在玉盘上，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莫名的安心感。

循着铃声望去，一支驼队缓缓走来。一峰峰骆驼迈着沉稳的步伐，身躯高大，背上驮着沉甸甸的货物，棕褐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领头的是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腰间挂着把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绿松石，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见林砚独自前行，勒住了骆驼，缰绳在手心里打了个结：“朋友，去哪儿？这戈壁滩可不是独行的地方，容易迷路，还可能遇到风沙。”

“去西域。”林砚说，喉咙有些干涩。

他上下打量林砚一番，目光锐利“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跑商的，也不像朝圣的，倒像个城里来的学生娃。”身后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探出头，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眼睛亮晶晶的：“阿爸，让他跟我们一起吧，路上有个伴，还能给我讲南方的故事。”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爽朗地说：“行，上来吧，我们去喀什，顺路。”

林砚爬上一头骆驼，骆驼温顺地跪下前腿，背上铺着厚厚的毡子，带着羊毛的温暖气息，坐上去格外安稳。小姑娘叫古丽，今年十三岁，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裙摆上绣着精美的花纹，她挨着林砚坐下，好奇地问：“哥哥，南方真的有好多树吗？夏天到处都是绿的，还有好多花？”

林砚给她讲湘水河的四季，春天垂柳依依，夏天荷花盛开，秋天枫叶变红，冬天偶尔会下雪；讲老屋的柿子树，秋天结满红彤彤的柿子，甜得发腻；讲田埂上的野花，五颜六色，引得蝴蝶蜜蜂乱飞。他还说起自己的儿子，和古丽差不多大，也喜欢听故事，喜欢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古丽听得眼睛发亮，小手紧紧抓着毡子：“我也想去南方看看，想去河边摸鱼，想爬树摘果子。”

汉子名叫巴依，是世代居住在西域的维吾尔族人。他赶着骆驼，嘴里哼着悠扬的歌谣，声音雄浑。“我们祖祖辈辈在这路上跑，见多了来寻梦的人，”他说，目光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有人找到答案，满载而归；有人空手而归，满心失望。其实哪里都一样，重要的是心里有念想，有牵挂，不然走到天涯海角也没用。”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的古丽，眼神温柔，“我年轻时也想过离开这里，去外面闯荡，可古丽的母亲走得早，我放心不下她。现在觉得，守着她，守着这片土地，就是最踏实的日子。”

巴依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寻梦不是逃避责任，远方的意义，也在于让他更懂得珍惜身边的牵挂。

第十三章：岁月留痕，亲缘不散

火车在夜色中前行，林砚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人的思绪像不受控的风，翻山越岭吹回往昔。他想起孟浩然的潦倒，想起西域古城的兴衰，忽然就念起了老家的老屋——院角的桃园，母亲种的艾草，父亲抽烟时的沉默，还有姐姐温柔的呵护。正怔忡间，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姐姐”两个字，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漆黑的车厢。

“林砚，到哪儿？爸最近总念叨你。”妻子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哽咽，隔着电话听筒，都能感受到她的牵挂。

“我快到西北的敦煌了，也快回了。”林砚望着窗外的戈壁，声音有些沙哑，“你还记得老屋院角的桃园吗？现在该开花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妻子的叹息：“也快了，你爸总说，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看桃花。”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爸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昨天还把你的照片当成大哥，抱着哭了好久。他说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又怕打扰你在路上。”

林砚的眼眶瞬间发热。想起小时父亲虽严厉，却总在他放学时，偷偷在书包里塞块糖；想起大姐，那个从小失去父母，被母亲接到家里的堂姐，总在他被父亲责骂时，悄悄护着他，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她；想起母亲，那个勤劳一生的女人，把家里的五个孩子拉扯大，却从未抱怨过一句，临终前还叮嘱他：“砚儿，无论走多远，家永远在这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里的黄河石，石身的纹路硌在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硌手的触感，像是母亲的叮咛，又像是父亲的沉默，更像是他必须扛起的责任，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快回去了。”林砚强忍着泪水，声音坚定，“我已买订好了回程的火车票，再过几天就回家了。”

挂了电话，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原来无论走多远，故乡的亲人与记忆，永远是心底最柔软的牵挂。习近平总书记说的，我们都是追梦人，可他的梦，终究离不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离不开那些爱他的人。

第十四章：听风悟心，旷野归途

带着对家人的牵挂，林砚在一个中转站下了车。他想在旷野中理清心绪，把西域的感悟与归乡的责任好好梳理一番——连日来，佛前僧人的点拨、梦中家人的身影总在脑海盘旋，归乡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创业失败的挫败感、对未来的茫然又让他心生胆怯，两种情绪在心底反复拉扯，搅得他不得安宁。

不远处的巨石旁，坐着一位老者，正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旷野。林砚走近，轻声问道：“老人家，您在这儿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

老者回头，脸上的皱纹像被风沙雕刻过的沟壑，深而密，眼睛却像星空一样深邃，能看透人心底的迷茫：“我在钓‘心’。”

“钓心？” 林砚皱起眉，不解地重复。他这一路都在找“心”，找丢失的自己，找人生的答案，可越找越乱，这“钓心”又是什么道理？

“是啊，” 老者笑了，声音苍老却有力“很多人来这旷野，都是为寻找自己，可往往越找越迷茫。其实心就像鱼，你越急着抓它，它越跑。不如静下心来，等它自己靠近。”

他指着远处的沙海，那里光与影在沙丘上交织，明暗交错，勾勒出壮阔的轮廓：“你看，光与影交织，才成了这旷野的景。人生也一样，有光就有黑暗，有快乐就有痛苦，有成功就有失败，缺一不可。” 老者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脸上“你是不是总想着逃离黑暗？逃离失败的痛苦，逃离生活的困境？”

林砚猛地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小时怕黑屋，总躲在母亲身后；高考落榜时怕心底的绝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成年后创业失败，怕旁人的指点，更怕让家人失望，才逃到这西域来。他一直想做一个完美的人，想让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可现实总把他的期待撞得粉碎。“我……我只是不想再让家人失望了。” 他低声说，语气里满是沮丧。

“黑暗并不可怕，” 老者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它能让你看清自己的内心，让你在沉寂中积蓄力量。就像这旷野的风，虽冷，却能让人清醒。失败也不可耻，它能让你明白自己的不足，让你在跌倒后重新站起。你想想，没有黑暗，怎么会珍惜光明？没有失败，怎么会懂得成功的可贵？”

他递给林砚一根枯枝：“来，坐下来，感受风，感受沙，感受自己的心跳。接纳那些不完美，接纳那些痛苦与失败，你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才能真正获得平静。”

林砚半信半疑地坐在巨石上，闭上眼睛。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想起创业失败后，妻子没有指责，只是默默帮他收拾好残局说“没关系，重来就好”；想起在西域遇到的风沙与困境，那些看似难熬的时刻，他都一步步走了过来；想起佛前僧人说的“归途亦是修行”，想起梦中家人期盼的眼神。是啊，没有那些失败与困境，他不会想到来西域寻找答案；没有那些风沙的洗礼，他不会变得如此坚韧与开阔。

第十五章：一城烟火，一语锥心

离开废城，林砚辗转到一座喧闹的小城。站在街角看涌动的人潮，听着嘈杂的人声、车声、叫卖声，忽然有些恍惚。

这座城的热闹与西域的苍凉截然不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却也让林砚莫名地想起了患失智症的父亲。父亲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常常认不出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偶尔会忘记。林砚不知道他近来可好，是否还能认出母亲，是否还会在某个瞬间，想起他这个远行的儿子。

正怔忡间，一个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一个年轻小伙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的老人。大爷头发花白，身形消瘦，脸上带着淡淡的茫然，眼神浑浊。看到大爷的模样，他更清晰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里的愧疚愈发浓重。

大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砚，眼神有些茫然。推轮椅的小伙笑着解释：“我是他儿子，小王。听我妈说父亲一直想来西北，他这几年记忆力越来越差，医生说是失智症，越来越严重了。”

“是失智症吗？”林砚轻声问，心里一阵酸涩。“失智症”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了离开家时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如果自己没有远行，是不是能多陪父亲说说话，多帮妻子分担一些？

小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又很快掩饰过去，语气依旧温和：“是啊，医生说越来越严重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连我有时候都认不出来。”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毛巾，轻轻给王大爷擦了擦额头的汗，动作温柔而耐心，又拧开保温杯，小心翼翼地喂王大爷喝水，生怕呛到他。小王的每个动作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林砚的失职。

“我每天都带他出来走走，给他讲以前的事，讲老家的街坊邻居，讲他年轻时候的经历，希望能帮他恢复记忆，哪怕只是多记起一点点也好。”小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的力量，“以前总觉得父母还年轻，身体硬朗，有的是时间孝顺，可真等他们老了、病了才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小王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林砚的痛处。他也曾以为，家人永远会在原地等他，等他理清自己的迷茫再回去，却忘了父母已经老了，经不起等待。

他顿了顿，看着林砚，眼里满是感慨，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自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前总觉得这句话离自己很远，只是一句课本上的名言。现在陪着我爸，每天看着他迷茫的眼神，才真正明白亲情是多么珍贵，根本经不起等待。趁父母还在，多陪陪他们，多跟他们说说话，多做一些让他们开心的事，比什么都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可父母一旦不在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九个字像重锤一样，敲碎了林砚最后的逃避心理。看着小王耐心地照顾王大爷，林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满是感动，也满是愧疚。这些年忽略了身边的亲人，忽略了父亲日渐苍老的容颜和衰退的记忆，忽略了母亲期盼的眼神，忽略了妻子默默地付出，忽略了儿子渴望陪伴的心情。

他掏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心脏怦怦直跳，既期待又紧张——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更怕父亲已经认不出他。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模糊的声音：“谁啊？”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几分茫然。这声音让林砚的心脏瞬间揪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是我，林砚。”林砚强忍着哽咽，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很快就回去陪你，带你去街上逛逛，给你买你爱吃的点心，带你去河边钓鱼，就像小时候你带我去的那样。”这句话，他说得无比坚定，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

“哦，是林砚啊……好，好。”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林砚的心瞬间软化，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第十六章：沙泉边的絮语

这份对亲情的坚定，让林砚更加珍惜路上的每一份相遇。不久后，他来到了敦煌，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鸣沙山与月牙泉。沙漠与清泉相依相伴，像一对相守千年的恋人，在戈壁深处演绎着不朽的传奇。

澄澈的泉水形似月牙，倒映着沙山的轮廓，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身姿曼妙，与远处的沙丘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此刻的林砚，心境已全然不同，他不再急于从风景中寻找答案。他弯腰伸手触碰了一下泉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人瞬间清醒。泉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它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正沉醉于这沙水共生的奇迹，身边传来一对情侣的低语，温柔得像泉水的涟漪，不疾不徐，却带着深深的眷恋。

“你看，这沙山和泉，多像我们。”女孩依偎在男孩怀里，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无论风沙多大，都不离不弃，永远守护着彼此。沙山为泉水阻挡风沙，泉水为沙山增添生机，它们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男孩握紧女孩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温柔而细腻，眼神坚定而温柔：“是啊，就像我们。从大学到现在，一起熬过了异地的煎熬，一起面对了工作的压力，一起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日夜，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可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未放弃过彼此。”

他指着泉边的亭台，笑着说，“等我们老了来这里定居，每天看日出日落，听沙山鸣响，过最简单、最幸福的日子。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工作的烦恼，只有我们两个人，守着这沙这泉，直到永远。”

他们的对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林砚的心田，温暖而治愈。女孩注意到林砚，笑着递来一个相机，语气亲切：“大哥，能不能帮我们拍张照？我们想把这美好的瞬间永远留住，等老了以后，拿出来看看，回忆这段难忘的旅程。”

“当然可以。”林砚接过相机，调整好角度，将这对情侣的甜蜜笑容与沙泉奇景定格在一起。照片里，女孩依偎在男孩肩头，眼里满是爱意，男孩紧紧抱着女孩，眼神里满是宠溺，背景是金黄的沙山与澄澈的泉水，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泛着温暖的光晕，画面美好得让人羡慕。

第十七章：风沙里的千年守望

在敦煌的日子里，林砚常坐在月牙泉边的老树下，看沙山日落，听泉水叮咚。老槐树的枝叶繁茂，为他遮挡住灼热的阳光。泉水平静无波，倒映着天空的云彩，随着云彩的流动而轻轻晃动，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他不再急于赶路，而是享受着这最后的西行时光。次日午后，一位当地的老人坐在树下乘凉，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扇动着微风。周围围了几个游客，老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鸣沙山与月牙泉的传说，声音沙哑却充满深情，带着岁月的厚重感。林砚也凑了过去，他想听听这个古老的传说，为西行之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老人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刻满皱纹。他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很久很久以前，这片戈壁还是一片绿洲，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没有沙泉，只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男孩叫阿沙，勇敢善良，力大无穷，是部落里最能干的小伙子；女孩叫月泉，美丽温柔，心灵手巧，是部落里最受欢迎的姑娘。他们一起耕种，一起放牧，一起看日出日落，日子过得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老人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向往“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持续三年的大旱让绿洲渐渐枯萎，河流干涸，庄稼枯死，牛羊渴死，村民们面临着缺水的绝境。看着日渐憔悴的村民和心爱的月泉，阿沙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活不下去。为了寻找水源，他毅然告别月泉，独自走进了茫茫戈壁，发誓不找到水源，绝不回来。”阿沙的坚守与担当，让林砚想起了自己的责任。

“月泉每天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待，把家里仅有的一点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盼着阿沙回来能喝上一口。她每天都会朝着阿沙离开的方向眺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越来越少，月泉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可她始终没有放弃，心里抱着一丝希望，相信阿沙一定会回来。直到最后一滴水流尽，她也没能等到阿沙的身影，永远地倒在了老树下，脸上还带着期盼的笑容。”月泉的等待，让林砚想起了妻子，想起了母亲。

“阿沙历经千辛万苦，穿越了茫茫戈壁，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终于在戈壁深处找到了一处清泉。他欣喜若狂，立刻带着泉水往回赶，心里想着月泉，想着村民们。可等他回到村口，看到的却是月泉冰冷的遗体，他的心瞬间碎了。阿沙悲痛欲绝，抱着月泉的尸体，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土地上，浸湿了干涸的泥土。他抱着月泉，一步步走向戈壁深处，永远闭上了眼睛，陪伴在月泉身边。”听到这里，林砚的眼眶也红了。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泛起泪光，周围的游客也纷纷红了眼眶，有的甚至悄悄抹起了眼泪。老人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后来，他们逝去的地方，渐渐隆起了连绵的沙山，沙山脚下出现了一汪月牙形的清泉。

人们说，这沙山是阿沙变的，他要永远守护着月泉，为她阻挡风沙；这泉水是月泉变的，她要永远陪伴着阿沙，为他带来清凉。千百年来，无论风沙多大，风都从不敢把沙子吹进泉里；无论干旱多久，泉水也从未枯竭，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是坚贞不渝的爱恋创造的奇迹。”

第十八章：一笔飞天，半生传承

离开沙泉，林砚走进了莫高窟。沿着洞窟一路往前，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打扰这份神圣与宁静。他一边走，一边欣赏壁画，每幅壁画都精美绝伦，色彩鲜艳，细节丰富，让人叹为观止。正看得入神，一位画师引起了他的注意。

画师坐在一幅飞天图前，面前放着画板和颜料，正专注地临摹着。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专注。他的笔触细腻而娴熟，色彩调配得恰到好处，笔下的飞天衣袂飘飘，神态灵动，眼神清澈，几乎与原作别无二致，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纸上飞出来。

“您画得真好，”林砚轻声说道，生怕打扰到他，“练了很久吧？”

画师抬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里满是对壁画的敬畏与热爱：“二十多年了。我爷爷、父亲都是莫高窟的画师，我从小就跟着他们在洞窟里长大，这壁画刻进骨子里了。”他指着面前的飞天图，语气满是赞叹，“这些壁画，是古人的智慧与信仰，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心血，蕴含着深意。我们有责任把它们好好传承下去，让后人也能感受到这份震撼与美好。”“传承”二字，让林砚陷入了思考。

“这么多年，每天对着同样的壁画，重复同样的工作，不觉得枯燥吗？”林砚忍不住问道。他很难想象，二十多年如一日地做同一件事，是怎样的一种坚持。

“不枯燥，”画师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坚定与热爱，“每次临摹，我都能感受古人的虔诚与执着，仿佛能和他们对话，能读懂他们笔下的情感与期盼。你看这飞天，她们的姿态不受世俗的束缚，这份对自由的向往是跨越时空的，每次看都有新的感悟。

而且，每幅壁画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每一次临摹，都能发现新的细节，怎么会枯燥呢？”画师的话，让林砚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责任，而是在坚守责任的过程中，找到内心的热爱与价值。

他顿了顿，看着林砚，语气诚恳：“其实做任何事都一样，只要有信仰，有热爱，有坚持，就能在平凡的日子里找到意义。像这些壁画，古人用一生去绘制，我们用一生去传承，这就是坚持的力量，是热爱的力量。

做自己喜欢的事，为自己的信仰而努力。”画师的话，让林砚更加坚定了方向。他的信仰，就是对家人的爱；他的热爱，就是和家人一起经营平凡的生活。

走出莫高窟时，夕阳已经西斜，把九层楼的飞檐染成了金色，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庄严而神圣。画师的话在林砚耳边回响，那些藏在壁画里的信仰与坚持，那些跨越千年的繁华与传奇，让他深深感受到了文化的力量，也让他对“坚持”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第十九章：残垣下的箴言

带着梦中的慰藉与心底的决心，林砚继续前行，来到了丝绸路上的一座废城。斜阳将整条丝绸之路染成橘红色，延伸向远方。余晖洒在残破的佛塔与断壁残垣上，勾勒出苍凉而悲壮的轮廓，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砚站在废城边缘，望着那些风化的墙体、坍塌的梁柱，墙体上还残留着模糊的壁画痕迹，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的繁华。

“年轻人，你也来凭吊古迹？”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岁月的厚重，在空荡的废城里回荡。

林砚回头望去，一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者慢慢向他走来。他穿着灰色夹克，虽然有些陈旧，却熨烫得平整，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脸上刻满皱纹，眼神里却满是岁月沉淀的智慧与沧桑，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老者走到林砚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废城，轻轻叹了口气：“这座城，已经有千年历史了。以前，这里是丝绸之路上的繁华重镇，商队来来往往，驼铃声日夜不息，各国的商人在这里交易、停留，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与物产。可现在，只剩下这些断壁残垣，在风沙中诉说着过往。”

“时间真是无情。”林砚轻声说道，心里满是感慨。千年前的繁华，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化为乌有。

“时间是最无情的，它能摧毁一切有形的东西，”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辩证，“可它也能留下最珍贵的东西。有形的建筑会倒塌，但无形的精神与故事，却能代代相传。”

“留下什么？”林砚好奇地问道，心里充满了疑惑。他想知道，那些被时间冲刷后依旧留存的东西，是否能给此刻迷茫的自己一点指引。

“留下故事，留下精神，留下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坚韧。”老者指着不远处的胡杨林说，“你看那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它们在沙漠里顽强生长，不畏风沙，不惧干旱，就是这座城的精神象征，是这片土地的灵魂。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像胡杨一样，坚韧不拔，在艰苦的环境中创造出了繁华的文明。”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的云霞被染成浓烈的红，像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老者看着林砚，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不要为逝去的繁华惋惜，也不要为眼前的落寞沮丧。人生像这座城，有繁华也有落寞，有起有伏，这都是常态。重要的是在落寞中坚守本心，不迷失方向；在繁华中懂得感恩，不骄傲自满；在风雨中保持坚韧，不轻易放弃。无论境遇如何，挺直腰杆活出自己的风骨。”

老者的话，与佛前僧人的点拨渐渐重合——坚守本心，便是修行。林砚忽然明白，自己的“本心”，就是对家人的爱与责任。

第二十章：一笔速写，半生风骨

从敦煌出发，林砚专程去看了胡杨林。秋日的胡杨美得让人窒息。阳光透过枝叶，把每片叶子染得透亮，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微风拂过，叶子簌簌作响，声音温柔而动听。成片的胡杨连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壮观而震撼，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疲惫。

正沉浸这壮丽的景象中，林砚看到一位老者坐在枯杨树下，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速写。老者穿着深色外套，头发花白，脊背有些佝偻，却依旧专注，眼神紧锁眼前的枯杨。枯杨的枝干扭曲交错，依旧挺拔，透着不屈的傲骨，在夕阳的映照下，显苍凉与壮美。

“老人家，您也喜欢胡杨？”林砚轻轻走近，生怕打扰到他，语气里满是尊敬。

老者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每年秋天都来，就为了看这胡杨。看它们从葱绿变成金黄，看它们在沙漠里顽强生长，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是生命的奇迹。”他递给林砚一张速写，画的正是眼前的这棵枯杨，枝干的扭曲、叶片的金黄、神态的倔强，描绘得淋漓尽致。

“胡杨是沙漠的英雄，”老者感慨道，语气里满是敬佩，“它们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没有充足的水源，没有肥沃的土壤，面对风沙的侵袭、干旱的折磨，它们依旧顽强地生长，用生命演绎着坚韧与凄美。

你看那些枯杨，虽已死了，可姿态依旧挺拔，让人肃然起敬。它们用自己的生命，为沙漠增添了一抹亮色，为路过的旅人带来了希望与力量。”胡杨的坚韧，让林砚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母亲用一生坚守家庭，妻子用等待坚守，父亲用沉默坚守责任。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枯杨林里，一棵棵枯杨姿态各异，有的枝干直指天空；有的斜倚在地，却依旧没有倒下。夕阳西下，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胡杨的叶子在风中簌簌飘落，像一场金色的雨，美得让人窒息。

老者看着漫天飞叶说道：“人生就像胡杨，会经历繁华，也会经历凋零，会遇到顺境，也会遇到逆境。年轻时我们像茂盛的胡杨，充满生机与活力，意气风发，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挫折，就像胡杨遇到风沙与干旱，会经历凋零与枯萎。”

第二十一章：酸枣糕里的故乡

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西域时，林砚才发现能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他在鸣沙山捡了几粒色泽温润的沙砾，它们带着沙漠的温度记忆；在黄河边拾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还残留着黄河的冰凉。

林砚把它们放进一个袋子里，当作这段西行的纪念。这些小物件承载着这段旅程的点点滴滴，见证着他的成长与蜕变，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回忆。但他更清楚，真正珍贵的东西不在远方，而在故乡——是父亲的笑容，是妻子的等待，是儿子的呼唤。

刚踏上归途的火车，林砚找好座位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火车缓缓启动，带着他向故乡的方向驶去。窗外的风景渐渐后退，西域的苍茫与辽阔在视野里慢慢消失。林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旅程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处风景。这段旅程，他从逃避到坚守，从迷茫到清醒，从追寻远方到回归本心，完成了最彻底的成长与蜕变。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赣南人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砚的思绪。

林砚睁开眼，回头一看，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过道里，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亲切感。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是学生。“是啊，你怎么知道？”林砚有些惊讶地问。

“我听你打电话，口音跟我妈妈一样，特别亲切。”女孩笑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我妈妈也是赣南人，我在兰州上大学，现在放假回家。好久没听到这么熟悉的乡音了，感觉特别亲切。”她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包装朴素的酸枣糕递给林砚，“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让我带在身上，说给同乡同学尝尝，是家乡的味道。”

林砚接过酸枣糕，打开包装袋，酸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他对故乡的思念。他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酸甜，是记忆中的味道，是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的味。

“好吃吧？”女孩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我妈妈说，这是最传统的做法，是用老家酸枣果熬出来的，每年秋天都要做一些，有时还会放市场上卖。”

林砚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在归途上，竟能遇到同乡，尝到如此熟悉的味道。

女孩絮絮叨叨地说起家乡的事，说湘水河的水变清了，河边修了步道；说老家的房子翻新了，村口盖了文化广场；说镇上的脐橙卖到了外地，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她的语气里满是骄傲，眼里闪烁着对故乡的热爱与眷恋。

林砚静静地听着，心里暖暖的。他想起故乡院门口的香樟树，想起母亲做的腊肉炒饭，想起妻子温柔的笑容，想起儿子稚嫩的声音。这些曾经被他忽略的平凡瞬间，此刻都变得格外珍贵，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他对故乡所有的思念。

第二十二章：一场相遇，半生归期

林砚再次登上火车，窗外从戈壁的苍茫变成了田野的青绿，熟悉的绿意让他心头一暖。他靠在座椅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回家后要做的事：陪父亲去湘河边散步，像小时父亲陪他那样；给姐姐做一顿她爱吃的红烧肉，弥补这些年的缺席；给儿子讲西域的故事，讲他遇到的风沙、遇到的人；再找一份踏实的工作，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一想到这些，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心底满是期待。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的咿呀声。回头看见一对母子，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来。孩子约莫五六岁，扎着小辫，脸蛋红扑扑的，好奇地打量着车厢里的一切，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童真。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吗？” 母亲友善地笑了笑，指了指林砚身边的空位，语气里着几分客气。

“没人，您坐吧。” 林砚连忙起身让座，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宇这个年纪，也总是这样好奇，爱缠着问东问西，可自己以前总以工作忙为借口，很少好好陪他。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一丝愧疚。

孩子挨着林砚坐下，好奇地指着窗外：“妈妈，你看，外面的树好绿啊！”

母亲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眼神里满是宠溺：“是啊，我们快到家了，家里的树更绿，还有好多花呢。” 她抬头看见林砚，笑着解释道，“我们去寻孩子的父亲，他在南方做生意，好久没回来了。这次去，就是想把他接回家，孩子想他了。”

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仰着小脸，声音软糯：“妈妈，南方有沙漠吗？有骆驼吗？爸爸什么时能回家陪我呀？”

“没有，” 林砚笑着回应，语气不自觉地放柔，“没有沙漠，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还有很多江南好看的风景。” 他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

母亲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其实我不想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可他总说，为了孩子，要多挣点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语气里满是温柔与期盼，“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想让孩子过得好一点吗？可孩子需要的，其实只是陪伴。”

这话像一把锤子敲在林砚的心上，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想起出发前，妻子不舍的眼神，她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帮他收拾行李，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想起儿子哭着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模样；想起父亲日渐衰退的记忆力，每次打电话，都要反复确认他是谁，却总记得让他“好好吃饭”。他明白了这场西行，看似为寻找自己，实则是在逃避责任。创业失败后，他一心想证明自己，想给家人更好地生活，却忽略了家人最需要的，其实是他的陪伴。

他想起母亲生前常说“人生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以前总觉得这话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琐碎，现在才明白，母亲想说的，从来不是吃饭本身，而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温暖与团圆。父亲的沉默，姐姐的牵挂，妻子的等待，儿子的期盼，这些都是最真实的幸福，也是他一直以来忽略的东西。他之前总在追寻“人生答案”，却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就在家人的陪伴里。

“您说得对，” 林砚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孩子需要的，确实是陪伴。钱固然重要，可亲情更重要。”

母亲点点头，深有感触：“是啊，以前我也不明白，总想着让他多挣点钱，可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想念爸爸，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火车到站时，母子俩向林砚道别。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林砚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妻子的电话。电话接通那刻，他听到妻子熟悉的声音，眼眶瞬间湿润了：“老婆，我明天就能到家了。回家后，我想先陪你和儿子去湘河边走走，再陪爸去看看桃花园。”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喜悦：“好，我等你回来。儿子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说要给你看他画的画。”

作者简介：

飞絮的枫叶，本名周鸿，江西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时报特约记者。作品入选于《阳光》《江河文学》《诗刊》《散文选刊》《诗潮》《星星》《诗歌月刊》《鸭绿江》《湘江文艺》《长江丛刊》《莽原》《延河》《海燕》《百花》《参花》《时代文学》《湖南文学》《青年文学家》《时代报告· 奔流》《大河诗歌》《四川文学》《文化月刊》《大都市》《辽河》《雨露风》 《三角洲》《绿风》《百花》《作家天地》《牡丹》《岁月》《红豆》《中原文学》《五台山》《北大荒》《南方文学》《黄河文学》《福建文学》《湛江文学》《嘉应文学》《名家名作》《浙江诗人》《中国诗人》《文学与人生》《少年作家》《人民日报》《国防时报》《中国矿业报》《扬子晚报》数百家刊物，入选多家年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