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之永

人一旦死了，生前的衣服、手表，盖过的被子，睡过的床，都会被扔掉，烧掉，处理掉，除了房子和钱，啥都不会留。这话听着冷，可偏偏透着真。就像西山的日头，再亮也得落；草上的白霜，再厚也扛不过朝阳。我常想，人这一辈子，到底攥着什么才算拥有？

李叔同出生在天津的富贵人家，父亲老来得子，疼他如命。他自小聪慧，一句“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竟早早道尽了命运的底色。可父亲一走，家道便如秋叶飘零。母亲是妾，连死后出殡都不得走正门，他拼尽全力才争来那一寸尊严。后来他去了上海，诗酒风流，组“天涯五友”，写“长亭外，古道边”，曲调一出，百年传唱。他有房有妻有儿，教出了丰子恺这样的学生，日子本可一直锦衣玉食地过下去。

可他偏偏在盛年出家了。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不是逃避，是醒悟。他临终前交代弟子，在灵柩四角放上装水的碗，防蚂蚁爬上来，火化时不致被烧死。那一刻，他连蝼蚁都不忍伤，又怎会执着于身外之物？他不要墓碑，不要香火，连骨灰都分作几处，撒在山水之间。房子？钱？名声？通通不带。他走得干干净净，像一片云飘过天空，不留痕迹。

这让我想起乡下小孩蹲在水边，草帽歪戴，伸手去碰那跃起的青蛙。他不为拍照，不为炫耀，只是好奇，只是欢喜。那种纯粹，城里人早忘了。我们总在争大房子、好车子、体面职位，可争来争去，心却越来越窄。李叔同晚年吃萝卜白菜，说“淡有淡的滋味”，这话听着简单，可几人真懂？你拼命攒的东西，走时一把火就没了；你拼命争的面子，风吹就散。可你吃过的苦、走过的路、看过的山水、爱过的人——这些，才是你真正活过的证据。

我们努力了一辈子，也许没挣来金山银山，可那又怎样？清晨的一碗热粥，黄昏的一阵风，孩子的一声笑，朋友的一句问候，这些淡淡的滋味，才是日子的本味。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两袖清风，若能得失坦然，心无挂碍，便是最好的一生。就像那湖上停着的木船，不争不抢，静静浮在荷叶间，任水波轻摇，任岁月流走。它不在意要去哪里，因为它早已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