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舞台——读陈彦长篇小说《主角》

如嫣

　　望着案头新借来的两本上下部小说《主角》，说心里话我没有太多的期待，只是近来没有什么书可读，朋友便推荐并给我带来了他几年前就买的这两本书。朋友不无调侃地说，“虽然是我的书，但却一页也没翻呢，只好让你捷“目”先“看”了，若好，我再看也不迟，你就给我当个‘试看员’吧”。其实，对于当下的社会环境而言，一切都是快节奏，又是信息电子化的时代，纸质阅读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少，像这种上下部的长篇小说更是考验一个人的阅读耐力。

　　捧读这本书的时候，不经意地翻看了一下封二关于作者的简介，恕我孤陋寡闻，当作者陈彦的名字首先进入眼帘的一刹那我确实感到陌生，是第一次知道这位作家，当然也是第一次要去读他的作品，这让我的阅读“信心”稍稍打了一点折扣。但接下来对他的介绍却是让我刮目相看，他是陕西人，国家一级编剧，《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戏剧三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编剧奖”，小说《装台》被中国小说协会评为“2015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榜首。

应该实力不凡，我心里暗暗下了定义。果然，开篇第一章的情节便牢牢地抓住了我的阅读视线。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个叫易招弟的11岁放羊女娃，被在县剧团敲鼓的舅舅领去学唱戏，改名易青娥。学戏的过程艰苦而单调，后易青娥因舅舅造成的舞台事故受牵连被“贬”到炊事班做烧火丫头。这段经历，让她饱受欺凌和耻辱，也在她的性格中埋下了自卑的阴影，不过，隐忍、内敛、坚强、不屈的品格也是在这个时候磨炼出来的。在伙房做饭，她偶然得到了四位秦腔老艺人的倾力真传，练就了绝活，迅速成为剧团主力，并逐渐成为万人瞩目的名角。随着声名鹊起，剧作家秦八娃赐她艺名忆秦娥，后来她又被省秦腔剧团挖走，成为一代秦腔名伶。忆秦娥的演出曾走进中南海，并下江南、转全国、赴海外，在一连串的事业辉煌之后，她逐渐淡出舞台，远离主角，将秦腔艺术传道授业给年轻一代新秀。

　　这是一部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的小说，也是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合上书页，内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在这部近70万字的鸿篇巨制中，陈彦以扎实细腻的笔触，叙述了他自己谙熟的古老剧种秦腔，刻画了“秦腔皇后”忆秦娥50多年人生的兴衰际遇和几度沉浮。一部秦腔史，也是一部社会史。书中各色人等在时代的大变局下无不经历着阵痛和悲欢，你会不由自主地也卷入到他们生活的漩涡中，与其同呼吸，共命运。这是陈彦用戏曲题材的主题唱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绝唱和挽歌，也是他向古老的剧种——秦腔，一种文化的致敬！我甚至觉得，同是陕西籍作家，陈彦的这部《主角》是继陈忠实的《白鹿原》之后，又一部地地道道的，具有高品格、高水准的小说。

　　陈彦写了半辈子的舞台剧，又在文艺团体工作了30年，与各类“角儿”经常打交道，这才让我们看到在他的笔下，戏曲这个行当的文化生态。秦腔里的一招一式、一字一句皆凝结着几代秦腔人的汗水和血泪，角儿，也就是主角，其实是在文艺团体里吃苦最多的人，当然，荣誉也会相伴而生。鲜花、掌声、聚光灯，这些名角身上的光环确实是戏曲演员梦寐以求的，但随之而来的诋毁、嫉恨、围猎也是主角必须承受的。

忆秦娥在舞台上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生活中的她却历经磨难，两度婚姻失败，智障儿子又坠楼而亡，剧团的配角又精心设计各种阴谋来栽赃陷害她，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好上位主角，人性的种种之恶在陈彦的笔下被描写得淋漓尽致。作为一部小说，《主角》对文化主题的书写，是依托在对人性深度的探测与表现之中的。周玉枝、忆秦娥的母亲、廖耀辉、郝大锤、封导老婆等等人物的塑造，性格迥异，有与生俱来的自私、嫉妒和贪婪，也有时代变革中虚荣和欲望的相互角逐，这些人物命运的剧烈起伏与跌宕，构成了一部由文化、人性和时代洪流三种旋律构成的交响，在你的耳畔久久回荡！

　　小说在语言上，保持了陕西作家一贯诙谐幽默的风格，乡村俚语跳跃在字里行间，增加了趣味性，特别是忆秦娥的舅舅胡三元与他的情人胡彩香经常打嘴仗，那叫一个过瘾，比如“死婆娘”“少皮干”“人梢子”“谝闲传”“敲你的谢顶撒”等等方言的运用，生动、谐趣，让人忍俊不禁，增加了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

《主角》的作者对秦腔是极为熟稔的，陈彦用其精到凝练的笔触为我们呈现了一台又一台经典的秦腔大戏。英姿飒爽的《杨排风》、情意绵绵的《白蛇传》、死生壮阔的《游西湖》之《鬼怨》《杀生》等剧，让我们感受到了秦腔的壮美以及秦腔灵魂的精髓所在；《狐仙劫》、《梨花雨》等原创剧目又展示了秦腔在当代得以延续的新生力量。作为资深的戏曲工作者，陈彦用专业语言描述的舞台世界以及对演员在台上唱念做打的刻画，会让你对这一古老剧种产生浓厚的兴趣。书中关于“卧鱼”和“吹火”的两个秦腔绝活描写极为精彩，我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相关的视频，一下子就找到了与书中文字的契合感，更被这精彩绝伦的技艺深深折服。

　　2019年8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出炉，陈彦的《主角》榜上有名。实至名归，正如陈彦在获奖感言里所说，《主角》不是戏剧小舞台的行当主角，而是人生大舞台里的各色人等。我们都是社会的主角，也都是社会的配角。主角既是个人的生命高度，也是社会生命价值衡量的温度、厚度与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