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张长宁,南京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南京日报等新闻媒体记者、编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续《火船沉金1》)站在被告席的“共犯”茶阿姐拉了拉郝大椿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恳求,那眼神像一根绳子,紧紧地拴着郝大椿,让他不敢再放肆。郝大椿看着她,慢慢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可心里的不甘和愤怒,却在不停地翻腾。</p><p class="ql-block">在临时监狱里的日子,格外难熬。牢房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听到老鼠跑过的声音,还有蟑螂爬动的窸窣声。饭是馊的,带着一股酸臭味,难以下咽;水是浑的,里面有很多杂质,喝了容易拉肚子。每天还要做繁重的苦工,搬石头、砸矿石,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还经常被磨破,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疼得钻心。</p><p class="ql-block">郝大椿的腿越来越疼,有时候疼得睡不着觉,只能在地上打滚,额头上满是冷汗。每当监狱放风的时候,茶阿姐就会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揉腿,她的手很小,力气也不大,可揉得很认真,揉到自己的手都酸了,还不肯停。她会给郝大椿讲外面的事,讲码头边的茶摊,讲河水的颜色,讲春天里开的花,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给他画一幅美好的画,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她还会把自己那份馊饭里仅有的一点能吃的东西挑出来,偷偷塞给郝大椿,自己则啃着难以下咽的粗粮。郝大椿看着茶阿姐认真的样子,看着她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苍白的脸,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去,他一定要娶她,好好对她,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支撑着他熬过了监狱里最黑暗的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7年春,郝大椿和茶阿姐被特赦释放了。走出临时监狱铁门的那一刻,郝大椿和茶阿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味道都比监狱里清新了很多,能闻到阳光的味道,还有远处河水的腥气。他拉着茶阿姐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柔软,他笑得像个孩子,眼里闪着光:“茶阿姐,我们自由了,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茶阿姐也笑了,眼睛里闪着泪光,像星星一样亮,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嗯,好好过日子。”</p><p class="ql-block">他们依旧回到了内河码头,郝大椿还是每天去扛大包,只是比以前更卖力了,他想多赚点钱,给茶阿姐买一件新衣服,给她盖一间小小的房子,圆她一个梦想。茶阿姐的茶摊也重新摆了起来,她依旧在茶里放一点点陈皮,只是茶的味道,似乎比以前更甜了——因为她的心里,有了希望,有了对未来的憧憬。她每天都会提前把茶摊收拾好,泡好热茶,等着郝大椿回来,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码头的尽头,她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苦,却很安稳,像一杯温吞的茶,喝起来平淡,却能暖到心里。郝大椿会在每天晚上回来后,帮茶阿姐收拾茶摊,他的动作很粗笨,却很认真,会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把椅子摆得整整齐齐。然后两个人坐在石阶上,望着河水,聊着未来的日子。茶阿姐说,她想攒够了钱,在码头边盖一间房子,房前要有一个小小</p><p class="ql-block">的院子,种上一些花,春天的时候,花开了,一定很好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p><p class="ql-block">郝大椿说,他会努力赚钱,实现她的愿望,等房子盖好了,就正式娶她,让她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已经把她的一生,都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可这份安稳,并没有持续太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8年秋,一个穿着黑色警服、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走进了茶阿姐的茶摊。男人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可眼神里却藏着股子油腻的欲望,像饿狼看到了猎物,他就是临江市警察局的侦缉队长,方包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方包华是来调查码头黑道两派斗殴致死人命案的,路过茶摊,想喝口茶解渴。他刚喝了一口茶,就认出了茶阿姐——当年郝大椿和茶阿姐刺杀日本侨民的案子,就是他经手的。他对这个杏眼腮红、带着点倔强的女人,印象格外深刻,心里早就动了歪念。“你是茶阿姐?”方包华放下茶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茶阿姐,看得她心里发毛,像有虫子在爬。</p><p class="ql-block">茶阿姐点了点头,不敢说话,只想赶紧把这个男人打发走,她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把衣角攥得皱巴巴的。方包华笑了笑,语气暧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好看。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们俩,早就死在监狱里了。”</p><p class="ql-block">茶阿姐的心里一紧,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知道这个男人来者不善,只能低着头,小声说:“多谢队长手下留情。”</p><p class="ql-block">方包华又喝了一口茶,目光在茶阿姐的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贪婪而猥琐:“谢我?怎么谢?不如,陪我喝杯酒?”茶阿姐刚想拒绝,就看到方包华身后的两个警察,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威胁,仿佛她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把她抓起来。她只能咬了咬牙,把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茶阿姐没有回码头的破房子,郝大椿在茶摊边等了她一整夜,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坐在石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蒂扔了一地,能闻到空气中浓浓的烟味。河风吹过来,带着河水的腥气,很冷,吹得他浑身发抖,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路口的方向,希望能看到茶阿姐的身影,可直到天亮,路口还是空荡荡的。</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茶阿姐才回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夜,眼周还有明显的淤青,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和男人的烟草味,那味道让郝大椿觉得恶心,更觉得心疼。郝大椿赶紧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他着急地问:“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整夜,担心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茶阿姐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扑在郝大椿的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郝大椿抱着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和烟草味,心里又疼又急,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怕戳到她的伤口。</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方包华更是常来茶阿姐的茶摊,每次来,都会把茶阿姐叫走,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一整夜。茶阿姐回来的时候,总是哭红了眼睛,身上带着酒气和伤痕,有时候是脸上的淤青,有时候是胳膊上的抓痕。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以前总是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再也看不到了,眼神里满是麻木和痛苦。郝大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割他的心脏,他想去找方包华算账,想把那个男人揍一顿,可他只是一个码头苦力,没钱没势,根本斗不过方包华——方包华是警察局的侦缉处长,手里有枪,有权力,想弄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他只能把心里的恨和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像吞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更加卖力地扛大包,想早点攒够钱,带着茶阿姐离开临江市,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他每天都扛最重的活,累得倒头就睡,可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茶阿姐哭红的眼睛,心里的疼就会翻涌上来,让他睡不着觉。可方包华,却不肯放过他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方包华在内河码头找到了正在扛大包的郝大椿,郝大椿的背上压着一百多斤的货物,腰都快压弯了,脸上满是汗水。方包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酒馆里很暗,到处都是酒气和烟味,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息,方包华点了一桌子的菜,还叫了两瓶白酒,倒了两杯,递给郝大椿一杯:“郝大椿,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兄弟。”</p><p class="ql-block">郝大椿看着手里的酒杯,酒杯里的白酒浑浊不堪,像他此刻的心情,又看了看方包华,这个男人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眼神里却藏着阴狠,他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没安好心,可他不敢拒绝,只能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白酒很烈,烧得他喉咙发疼,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烧得他肚子也疼,心里却更疼,像被烈火焚烧一样。</p><p class="ql-block">方包华见他喝了酒,笑得更开心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语气里满是诱惑:“郝大椿,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当年刺杀日本人,够有种!可你看看你现在,每天扛大包,赚那点辛苦钱,多委屈啊!”</p><p class="ql-block">郝大椿低着头,不说话,手指紧紧地攥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p><p class="ql-block">方包华又说:“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当内河码头的帮主,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扛大包了。”郝大椿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看着方包华,眼神里满是疑惑和警惕:“你想要我做什么?”方包华喝了一口酒,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像毒蛇的信子,他凑近郝大椿,声音压低了一些:“很简单,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另外,还有一个条件——从今天起,你要叫茶阿姐‘方嫂’,不准再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p><p class="ql-block">“你说什么?”郝大椿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像被点燃的炭火,他猛地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仿佛要把骨头捏碎,“方包华,你别太过分了!茶阿姐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叫她‘方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方包华的脸色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拍了拍桌子,大声说:“郝大椿,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有的选吗?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以‘通共’的罪名,把你抓起来,到时候,你和茶阿姐,都得死!”</p><p class="ql-block">“通共”两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郝大椿的心上,把他最后的一点倔强和愤怒,都砸得粉碎。他知道,在那个年代,只要被扣上“通共”的帽子,就必死无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他看着方包华狰狞的嘴脸,又想到了茶阿姐,想到了她哭红的眼睛,想到了她身上的伤痕,想到了他们未来的日子,心里的狠劲,一点点被磨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力。他不能死,他死了,茶阿姐怎么办?方包华肯定不会放过她,她会受更多的苦。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似的,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酒的辣味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满嘴的苦涩,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能伤害茶阿姐,否则,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方包华笑了,笑得很得意,像一只打赢了仗的狐狸,他拍了拍郝大椿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轻蔑:“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她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内河码头的帮主了,郝老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郝大椿喝得酩酊大醉,他跌跌撞撞地回到码头的破房子里,走路摇摇晃晃,像一艘在河里遇到风浪的小船。他看到茶阿姐正坐在床边等他,眼睛红红的,像是一直在哭,眼神里满是担忧。他看着茶阿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能告诉她,他答应了方包华的条件,不能告诉她,他以后要叫她“方嫂”,不能告诉她,他为了保护她,要放弃他们之间的一切。</p><p class="ql-block">茶阿姐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走过去,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郝大椿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挣扎,还有一丝刻意装出来的冷漠,他大声说:“别碰我!你以后,离我远点!”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流血,可他必须这么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会让她更痛苦。茶阿姐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疼得眼泪掉了下来,她看着郝大椿,眼神里满是不解和委屈:“郝大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喝多了?”郝大椿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不停地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她委屈的眼神,会忍不住心软,会放弃自己的决定。(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佳作奖获得者/南京著名书法家/王晓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