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寂静与乡愁的对白～读《雪花落水上 乡愁泊石门 》

俊秀

　　读《雪花落水上，乡心泊石门》，恍若自身亦被那片簌簌的白雪覆盖，耳畔喧哗尽褪，唯余文字在素白心纸上晕开的涟漪。这是一篇行走在“异乡的稿纸”上，却以灵魂的笔锋勾勒故土轮廓的散文。它不仅是一幅工笔细描的水上公园雪霁图，更是一场“寂静”与“乡愁”在心灵深处的无声对白，其美，正在于这双重视角下所绽开的、近乎疼痛的诗意之花。

　　作者笔下的石家庄水上公园雪后之美，美在一种被文明“精心熨帖”的、充满“内蕴光华”的寂静。开篇“天地忽换了颜色”，如神仙以雪为墨，重绘人间，这“换”字是时间的顿笔，亦是心境的转场。园中景象，皆被赋予灵性的沉睡：滑梯是“倾泻的银河”，秋千是“静垂的玉帘”，树木的枝桠线条“丰腴”。此处，雪非侵略者，而是温柔的覆盖者与重塑者。最妙在光的描绘——“清冷的、珍珠般的内蕴光华”，空气里浮动的“细碎的星子”。这光非炽日之烈，而是雪本身被激发的、幽微的自体辉光，它让整座公园成为一座“微微发光的迷宫”。此种美，是收敛的、内向的、被园墙和文明规训过的古典美，如同一首“工整的绝句”，每个意象都安放在最妥帖的韵脚上，连孩童的嬉戏，都因“塑料模具”的介入而显得“庄严”且“秀气”。这便与后文记忆中东北那“慷慨的、暴烈的、铺天盖地的”“泼墨长卷”式的雪，形成了美学上的尖锐对峙。一者是“宋词”的幽婉，一者是“古风”的恣意；一者是“散文”的工巧，一者是“史诗”的泼辣。作者并非简单扬此抑彼，而是让两种美在笔下凛然对立，相互映照，从而让水上公园的美，因其“别样”而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坐标与深度。

　　这份“别样美”的更高明处，在于它不仅是视觉的、静观的，更是情感的、流动的“乡愁容器”。水上公园之美，之所以能触动心弦，恰恰因为它“美则美矣，却少了那篇古风里恣意的平仄”。作者的心，是一只“泊”在石门水上的孤舟，雪景愈是宁谧完美，便愈像一面澄澈的镜子，照见灵魂深处那道“从关外黑土地的风雪中迤逦而来”的滚烫印记。于是，湖畔“未冻的、暗绿色的琉璃”般的水面，便成了乡愁的最佳隐喻——“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漆黑而温暖的、望不见底的潜流”。那尊披雪凝望的“美人鱼”，本是异域的童话符号，却因这雪而“沾上一点东方的、辽远的愁绪”，完成了意象的奇妙转化与情感的同构。”赵州桥”在雪中“滤去所有市声”，成为“关于时间与坚固的宋词”，它连接的不仅是空间的两岸，更是时间的两端——现实的石家庄与记忆中的东北，文明的稳固与乡愁的漂泊在此刻通过“雪”这一媒介，获得了精神上的接驳。作者寻的，从来不是纯粹的景，而是在“异乡莹白的稿纸上，徒劳地想临摹一幅记忆里酣畅淋漓的故乡雪霁图”。这“徒劳”二字，道尽了所有漂泊者最深切的体认：乡愁不可复刻，只能在对照中愈发“深邃沉郁”。水上公园的雪，因承载了这份徒劳的临摹与沉郁的对照，其美便超越了物象本身，浸染了复杂而高贵的情感层次。

　　此文的结构，便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寻”与“遇”的心灵戏剧。从“推窗”的惊异，到“入园”的静观，从“望见”孩童的当下游戏，到“撞开”记忆的磅礴闸门，再到“踱到”湖畔与远眺”赵州桥”的凝思，最终在“风又起了”的触感中完成时空的穿透与情感的皈依。这条线索，既是空间的漫游，更是情感的跌宕与哲思的攀升。语言上，作者展现了精湛的控驭能力。比喻新奇而精准，如“雪被”的厚实，“玉帘”的静垂，“迷宫”的微光，将视觉质感刻画得淋漓尽致。动词尤其精妙，“栖息”“雕琢”“按下了静音键”“熨帖”，让静物充满动态的生命感。而“泼墨长卷”与“工整绝句”、“啸歌”与“散文”、“漆黑而温暖的潜流”等对比意象的密集运用，构成了文章内在情感的张力骨架，使文字始终在两种美的拉锯中保持饱满的弹性。

　　最终，当作者转身离去，雪试图抚平足迹，而“有些足迹，是雪永远覆盖不了的”。这最后的点睛之笔，将一场普通的赏雪，升华为一个关于身份认同与精神原乡的永恒命题。石家庄水上公园的雪后之美，因此被赋予了双重的光辉：它既是自身寂静、莹洁、充满内蕴光华的现世之美，又是映照出一代人乡愁、承载着文明温度与个体记忆的镜中之美。它不试图替代或抹杀那“粗野拥抱的痛感与快意”，而是在对峙中完成对异乡游子心灵的深沉慰藉——告诉我们，最美的风景，或许正是那能让“无声的对峙与交响”在胸中回荡的地方。此文本身，便是那朵在对峙与交响中，绽放出的、不可覆盖的文学雪花。

附链接：雪花落水上，乡心泊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