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打工路(四)

松竹梅

<p class="ql-block">1995年,春节的热闹盛景,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笔触细腻的绚丽画卷,于时光的悠悠长河中辗转起伏,那原本鲜艳夺目的色彩,在岁月流转间,如同褪色的老照片,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元宵节的璀璨灯火,恰似夜空中划过的耀眼流星,拖着长长的光亮尾巴,在岁月的浩瀚星河里,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熄灭了最后的光亮。正月十五刚过,小内弟学民便领着几位来自家乡的年轻后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我这儿。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刹那,那一张张质朴的脸庞带着家乡熟悉的气息,如同一束冬日里的暖阳,奋力穿透层层厚重的云层,洒在这略显清冷的打工生活里,为其注入了别样的生机与活力,暖烘烘地照进心底。这不仅是家乡人对我的一份信任,更似一副沉重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肩头,那重量,仿佛能让空气都为之凝滞。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他们在这陌生的城市闯出属于我们的一片天,那股信念,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而坚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无奈之下,寻觅一处新住处成了当务之急。山嘴的蓬寮破败不堪,远远望去,它歪歪斜斜地伫立在那儿,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凛冽的风雨中摇摇欲坠,身上的木板好似老人稀疏的头发,七零八落。走近闻去,还有一股腐朽的木头味和潮湿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那屋顶的破洞如同一只只睁着的无神眼睛,根本无法再为我们遮风挡雨。几经周折,我们终于在与三妹相邻的田心村,寻得一处老房子。这房子外观陈旧古朴,墙面的白灰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带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它呈一通到底的单进结构,有两个房间和一间狭小的厨房。一踏入屋内,逼仄的空间让人感觉像被塞进一个小盒子里,压抑感瞬间袭来,好在勉强能容下我们这群人。然而,这房子有个致命缺陷——窗户极小。每到阴雨天,屋内便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丝丝寒意从脚底直往上蹿,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腿上爬行,让人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慌乱,有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孤独感。</p> <p class="ql-block">这几个小伙子在家乡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对于装修这一行,完全是一窍不通。学民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耐心地教导他们。他先让他们握住工具,感受那工具的质地和重量,从粗糙的木柄传递到掌心的触感,就像在触摸一本古老工艺的扉页。操作工具时,“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宛如一曲独特的劳动乐章。看着墙面逐渐平整,那原本坑洼的表面变得光滑如镜,折射出他们专注的神情,每一个细节他都手把手地传授,那份认真劲儿,仿佛在雕琢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半年,建筑行业正值淡季,大工地寥寥无几,偌大的城市里,就像茫茫沙漠中零星的几处绿洲。我们只能零零散散地承接一些民房装修的小活儿,那微薄的收入,如同涓涓细流,连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都成了难题。街头飘来食物的诱人香气,有烤红薯的香甜、炸油条的酥脆香,还有包子的面香,却只能在脑海中想象美食的味道,肚子里的饥饿感愈发强烈,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抗议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夏交替之际,南粤大地仿佛被一层湿漉漉的纱幔紧紧裹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潮湿水汽,伸手一摸,墙壁上都是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这样的天气对于室内装修而言,简直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多数工程都是旧房翻新、店铺开张或者政府办公室装修之类的小项目,而且由于天气的缘故,施工进度慢得像一只负重前行的蜗牛。我们每天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中辛苦劳作,汗水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就像被一层保鲜膜包裹着,透不过气来。周围机器运转的嘈杂噪音和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内心的无奈和焦虑,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我们的心灵,那感觉,就像被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端午节前后,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彻底搅乱了。1994年,我们在金星花园三十一栋做工时,结识了几位永新的工友。他们前来讨要工钱,可此时我自身也是囊中羞涩,七个人的伙食费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看着他们愤怒的表情,那涨红的脸、瞪大的双眼,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火药味,那是愤怒和不满的味道。我好言相劝,言辞恳切地承诺等下半年做了工地结算后,第一时间给他们结清工资。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执意要求立刻拿到工钱。学民在他们临走时,一时冲动说了一句:“你们当时又不是我姐夫叫你们来的,你们是春云叫的,应该去找那个谢春云才对。因为当时是两个人分开承包的,工钱早已分到他账下,要讲点道理嘛!”那人听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不给钱就给命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决绝的背影,让人感觉一场灾难即将降临,仿佛一片乌云笼罩在头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晚上,夜幕如一块巨大而厚重的黑布,缓缓笼罩了大地。我们收工回到家,围坐在饭桌前,吃着简单粗糙的晚餐。饭菜的味道寡淡无味,青菜煮得发黄,米饭也有些夹生,没有一丝油星的汤,可我们也只能勉强咽下。突然,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门外冲了进来,他一手揪住学民的衣领,我能清晰地听到学民领口布料被拉扯的“嘶啦”声,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那刀刃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寒光,像一条冰冷的蛇,恶狠狠地朝着学民劈了下来。那一瞬间,我仿佛能真切地感觉到那刀刃带来的冰冷气息,像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我浑身一颤。我见状,想也没想,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如一只勇猛无畏的狮子,一把拉开学民,然后用力推开那个人,大声说道:“有事好好说,为什么动刀?”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又冲进两个人,他们挥舞着菜刀,“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刀刃的寒光,如同疯狂的野兽,朝着我们砍了过来。狭小的饭厅里,我们无处可躲,仿佛被困在笼子里的猎物,四周都是危险的逼近。我只觉得头上、左上背一阵剧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但我强忍着疼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努力站稳身子,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保护好学民和其他人。顺手抄起长凳自卫,那几个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我怒不可遏,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追了上去,在墙角转弯处飞起一脚,将落在后面的那个人踹飞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逃出了巷子。而我,由于失血过多,头晕目眩,只能靠在墙边,再也没有力气追下去了,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仿佛被一层迷雾所笼罩,那是失血后的眩晕和无力感。</p> <p class="ql-block">三妹和妹丈听到动静后,急忙赶了过来。他们看到满身是血的我,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没了血色,赶紧大声呼救。这时,八甲村治保主任黎主任也赶到了现场。他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指挥房东富哥用摩托车把我送到斗门镇卫生院抢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像一头怒吼的野兽,富哥一边开着车,一边大声地和我说话,让我抱紧他。三公里的路程,在那一刻显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每一次颠簸都像一把锤子敲击着我受伤的身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终于到了医院,我刚被抬进急诊室,就陷入了昏迷。当我在凌晨三点钟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病房里。妻子守在我的床边,双眼红肿,满脸憔悴,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花朵,头发也有些凌乱。看到我醒来,她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你终于醒来了!还痛吗?”我虚弱地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仿佛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干干的、疼疼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午,妹丈和大哥都来了。大哥从身上掏出两千块钱,递给妻子,说:“这钱你拿去交手术费和住院费,辛苦你照顾好他。”说完,他便匆匆去上班了,那匆忙的背影,带着对我的关心和生活的压力,那脚步匆匆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医院住了五天,伤口还没拆线,我就感觉自己能下床活动了。失血过多让我身体十分虚弱,每走一步都感觉头晕目眩,手脚也发软,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学民他们,他们没有工作,又不会说白话,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举步维艰,就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找不到方向。而且我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连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都让我觉得是一种奢侈的负担,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冲进鼻子里,让我忍不住咳嗽。于是,我咬咬牙,决定出院。一开始,医生坚决不同意,但我软磨硬泡,陈医生最终还是开具了出院手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家休息了两天后,我戴上帽子,骑上自行车,开始在周围的村庄里四处寻觅。骑着自行车,车轮碾压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寂寞的歌。我走走停停,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鸟儿,渴望能找到一些工作的机会。每到一个村庄,我都会仔细观察周围的建筑,四处打听是否有装修的需求。然而,希望一次次地破灭,就像一个个美丽的泡沫,在阳光下瞬间消散。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那感觉就像背上背着一块大石头。工人们见状也陆陆续续找借口离开了,学民带来的几个人只剩下贵良坚持了下来,他就像一颗坚韧的磐石,在风雨中坚守着,始终不离不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半年九月(农历),命运似乎终于对我露出了一丝微笑。在横山一个小酒厂做工时,我结识了一个当地卖石粉的老板。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在横山供销社的三栋六层的建筑工地,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大工地,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那希望的光芒,照亮了我心底的黑暗角落。我毫不犹豫地带着大家搬到了工地上住,开启了新的征程。这时,小妹也带着一个女孩来学做刮灰,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些,仿佛一支逐渐壮大的军队,充满了希望和力量,那整齐的脚步声,仿佛在宣告着新的开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这时,我们总共六个人在工地上忙碌着,虽然辛苦,但大家都满怀希望,那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我们心中熊熊燃烧。后来,我们又接到了斗门镇水厂的一栋装修工程。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们在斗门和横山之间来回奔波,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像勤劳的蜜蜂,趁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和微弱的晨光开始劳作,那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让人精神一振。天黑了才收工。为了方便联系,我们还买了一个传呼机,总台号码是 2273273,呼机号是 10849。每当传呼机响起,那“滴滴”的声音在寂静的工地上格外清晰,像一个神秘的召唤。我们都会紧张又兴奋地跑去查看消息,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工作的机会,那传呼机的声音,就像战场上的号角,激励着我们不断奋勇前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大哥买了一辆二手大巴,准备专线跑吉安和安福。他早早地就告诉我,今年一起坐车回家过春节。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回家一趟。父母还在南边,儿子女儿也在家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心中的思念如同一条长长的丝线,紧紧地系着我的心,那牵挂的感觉,如同一把温柔的梳子,轻轻梳理着我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腊月二十三,两个工地的款项终于到账了。我分发完工人的工资,又还了一些旧债,身上还剩下万把块钱。我买了一些当地的烟和特产,烟草的香气和特产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那烟和特产,承载着我对家人满满的爱和思念,那独特的味道,仿佛是我回家的通行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五,我们在龙西坐上了大哥的大巴。一路上,大巴颠簸着前行,窗外的景色不断地向后退去,田野、村庄、树木在眼前飞速闪过。当我们到达赣州时,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花像洁白的精灵,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车窗上,瞬间化为水珠,像一颗颗晶莹的眼泪。大哥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车速慢得像蜗牛一样。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我们走的全是国道,道路崎岖不平,车子不断地颠簸,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像在大海中航行的小船,被波浪不断冲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过漫长的旅途,我们终于回到了南边。父母早已在门口等着我们,一双儿女也在望眼欲穿焦急地等待中,他们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仿佛在诉说着我们一年来的艰辛和不易。在鞭炮声中,我们走进了那栋熟悉的夯土屋,一家人终于团聚了,那一刻,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所有的疲惫和艰辛都烟消云散,那温馨的感觉,像一床柔软的棉被,包裹着我们一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