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守一城，踏雨寻姑苏

玖玖玖玖

　　久念姑苏，退休方得赴约，苏州好友盛情相邀：“一座苏州城，半部江南史！北京南京，屡经易名；西安洛阳，更名又移址；唯有苏州，两千五百年，名未改、址未挪，华夏独一份！今儿咱不去网红景点凑热闹，就用脚慢慢踏寻老苏州的千年底气！”

　　同行的还有两位老友，一位来自哈尔滨，一位来自南京，都在苏州待了大半辈子，如今也和我一样到了退休年龄。出发那天恰逢下雨，我还担心不便，三位同伴却笑着说：“要的就是这雨中古城味！”好友陪行，雨踏姑苏，寻古问今，热闹又贴心。

　　我们的古城漫游，从相门脚下的江南记忆馆开始——这是藏在城墙下的宝藏展馆，老物件、旧影像把苏州的市井烟火和岁月变迁娓娓道来，更把这座城两千多年的建城脉络梳理得清晰透彻。

　　公元前514年，太湖之滨，吴王阖闾命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营建“阖闾大城”。凿河成网，垒土为垣，水陆双棋盘的骨架就此定格——胥江通太湖，平江贯城心，街巷依水而建，屋舍枕河而居。从此两千五百余年，一直保留着“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

　　虽然从“阖闾大城”始，苏州曾易名吴县、姑苏、平江，但自隋朝开皇九年（589年）“苏州”之名定下，除却个别朝代短暂更名，一千四百余年核心称谓从未遗失！这般城址未迁、城名沿用、格局尚存，正是苏州最足的千年底气，堪称中华城市史上独一的奇迹。

　　走出江南记忆馆，才算真正摸清这座千年古城的前世今生。回头再望相门，青灰色砖石被雨水浸润，愈发显得厚重苍劲；墙垣上缀着几簇明艳鲜花，让沧桑岁月焕发出鲜活生机，古与今在此悄然交融。

　　沿护城河边步道缓步而行，城墙下的草木被雨水洗得苍翠欲滴，满眼皆是清新。一块醒目的木牌猝不及防撞入视线，“我们在相门相遇”七个字，恰合此刻老友同行，多动人的缘分！细密雨丝拂过脸颊，裹着四人的欢声笑语，惬意至极。

　　行走途中，突然碰见了一道别致的景象：橱窗里整齐张挂着相亲者的信息，原来我们竟撞进了赫赫有名的桂花公园相亲角。好奇地驻足观看，哈尔滨老友打趣道：“这地方当真不错，我得仔细瞧瞧，有没有配得上我学生的对象！”话音落下，便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桂花公园位于苏州古城东南隅，2003年，苏州市政府在此恢复了一段城墙。伍子胥建城有“八门八风”之制，东南方正是古蛇门，重建城门便以此为名 。北京远道而来的我，幸有三位苏州老友相伴，撑着伞走上蛇门的城墙，去探寻这座千年一城的古今。

　　此时的北京空气里满是干燥，苏州的雨却细如蚕丝，浸人心脾。我们踩着湿滑的砖石步道慢行，四人口音各异，闲谈笑语交织，成了雨幕里最鲜活的调子。望着蛇门青灰古朴的轮廓，两位扎根苏州半生的老友同声感慨：“这蛇门重建多年，我们也是头回登临。”

　　雨雾中的蛇门，砖石沉郁厚重，砖缝里的苔藓却绿得亮眼。友人举着手机驻足城头，兴奋招呼：“这视角俯瞰护城河，景致绝了！”我扶着垛口望向雨幕笼罩的姑苏城，听老友细数古蛇门作为吴都东南门户的往昔，字里行间满是对这座城的熟稔与深情。

　　倚墙远眺，护城河泛着暗绿波光，河上桥影朦胧，与北京故宫红墙黄瓦的硬朗城楼相比，这里的风雨更添几分江南缱绻。我忽然觉得，陌生的地方，有老友相伴，在今朝景致里遇见千年岁月，这般碰撞，才最是动人。

　　城楼上的石碑被雨水打湿，字迹愈发清晰，我们围站碑前闲话苏州古今，听老友解读碑文里的旧事，我忍不住时时好奇追问。雨还在下，却不扰人心，反倒润出姑苏千年韵味，蛇门楼隐在雨雾间，像被江南细雨悄悄珍藏的秘密。

　　行至水陆萦回的盘门，才算见识到苏州城门的独特魅力——这是国内现存唯一保留完整宋元时期的水陆并列城门，陆门设瓮城、箭楼，水门通舟楫、连运河，完美承袭了伍子胥建城时“水陆相济”的军事与交通智慧。

　　站在城楼下向南眺望，便是横跨大运河的吴门桥。此桥始建于北宋，现存为清同治年间重建，石拱桥弧度舒展优美，石阶被磨得光滑温润，偶有行人撑伞走过，身影倒影映在河面，活脱脱一幅流动的江南水墨画。

　　我们欣赏许久，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目光越过桥洞望向天空，雨后的天空澄澈瓦蓝，壮阔又明朗。朋友指着桥洞下的石刻说：“从前商船从这儿过，船夫们都要喊着号子过桥，现在听不见号子声，倒显得无声胜有声。”

　　继续前行，朋友边走边给我们细说阊门：你们可知道，阊门是伍子胥建城时的八座陆门之一，因正对西北方“阊风”得名，又因吴国伐楚时从此门出师，别称“破楚门”。而这阊门，更因《红楼梦》而名声大噪！

　　曹雪芹开篇便言：“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书中十里街的原型，便是附近的七里山塘街；葫芦庙的原型，相传在附近青山桥浜。遥想当年，这里是水陆交通枢纽，商铺林立、舟船云集，繁华光景仿佛就在眼前，让人能触摸到小说里的模样。

　　逛到晌午，南京老友带着我们来到十全街，原称“十泉街”，因旧有十口古井而得名 。清乾隆帝晚年自号“十全老人”，他南巡至苏州，曾驻跸于附近带城桥下塘的织造府内 ，为讨好乾隆，地方官员遂将“十泉街”改为“十全街” ，寓意十全十美、祝颂祥和，百姓乐于接受，街名便沿用至今。

　　隐于十全街的同德兴，是深耕苏式面的老字号，“来苏州必须吃碗地道的枫桥大排面！”朋友力荐枫桥大排面，果然不负镇店招牌。看着厚实的大排，肉质竟软嫩到轻轻一抿就滑入口中，再吸溜一口细如银丝的苏式面，面的筋道与肉的鲜醇在舌尖碰撞，幸福感直接拉满。

　　除了招牌大排面，店内惊喜还有不少。最难忘的是爆鱼，外皮微脆、肉质紧实，咬开后鲜甜味在口中散开，与面条的韧劲相得益彰；苏式包子更是点睛小食，蟹粉小笼皮薄如蝉翼，咬开小口，鲜醇汤汁瞬间迸发，一口一个，过瘾至极。

　　老友还细说鸡头米的珍贵：苏州鸡头米以南塘芡实最为出名，只生于特定浅水水域，果实裹在尖刺果苞中，采摘需人工下水徒手拨开，剥壳全程依赖手工，一斤新鲜鸡头米往往耗费数小时工时，约10斤鲜果才出1斤净米，且只在夏秋季节上市，这份时令美味着实来之不易。

　　若你也想来苏州，一定要走这条秘藏路线——从江南记忆馆起步，赏相门之厚重、蛇门之静谧、盘门之精巧、阊门之繁华，尝一碗地道苏式面，走一段沧桑古城街。你会发现，苏州的美从不止于园林，这千年一城里，藏着数不尽的惊喜与故事，绕着古城墙走一圈，便再也忘不掉～～

　　更为有趣的是，两位扎根苏州半生的老友，也是头回这般细致漫游。反倒连连感慨：“日日守着苏州，偏偏轻忽了核心美好。退休后，与老友相伴，不疾不徐，不逐人潮，细雨中静赏千年城郭风华，这般时光，才是人间至乐。”

　　我深以为然，退休前总忙着赶路，以为风景在远方；退休后才懂，最美的风景是老友相伴的从容，是慢下来读懂一座城的闲情。不必追名逐利，不必赶早赶晚，在细雨里触摸千年砖石的温度，在一碗面里尝尽人间烟火的滋味，这般岁月，才是旅行最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