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凝香：朱淑真《木犀》里的清秋花月与人生况味

月到中秋

宋时，李清照、魏夫人（魏玩，北宋女词人，出身世家，因夫贵初封瀛国夫人，后封鲁国夫人，人称魏夫人）先后凋零，在人们的视野里，那时称得上才女的，朱淑真已是一枝独秀。她创作的诗词多抒写个人爱情生活，文词清婉，情致缠绵，即使是忧愁郁闷之作，在幽怨感伤之余，也颇有可取之处，而后世人称朱淑真为“红艳诗人”，大抵是她诗词中的颜色用得丰富。

杭州多桂花，对生活在杭州的朱淑真来说，桂花一直是她的至爱，就像这首《木犀》中所写的：在西风中开放的桂花，让其他的花黯然失色，秋光似乎都在为它忙碌，而书房的窗前斜逸着其中的一枝，淡然伫立，人与花都香气袭人。花开得灿烂之时正好月圆，花开始凋零之际月也开始变亏。莫非这是天上才能有的花，我们又何必在意它只开放在清秋?

作者介绍】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是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她生于仕宦之家，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生活不美满，最终，朱淑真因抑郁早逝。又传，淑真过世后，父母将其生前文稿付之一炬，现存《断肠诗集》、《断肠词》，是劫后余篇。

“弹压西风擅众芳”，开篇便见木犀风骨。秋寒渐紧，西风卷落百花残瓣，唯有桂花挺身而出，以清劲气韵“弹压”萧瑟秋意，独占秋日芳华。“弹压”二字力道千钧，似见金粟缀枝时，不与春红争艳、不随夏绿飘零的孤高姿态，将桂花凌霜傲立的精气神，刻进秋光深处。

“十分秋色为伊忙”，笔锋一转，写尽秋与花的缱绻。秋日的清澄、霜露的莹润、晴空的高远，竟都是为这枝桂花奔忙筹措。“十分”极言秋色浓淡相宜，“忙”字则赋予秋景灵动生机，仿佛整片山林都在为桂花绽放铺垫，让每一缕秋风都裹挟着酝酿已久的温柔，只为衬托这秋日独有的馥郁。

“一枝淡贮书窗下”，画面骤然收束，转入室内雅境。不写漫山遍野的繁盛，只取“一枝”疏朗，轻置于书窗之下。“淡贮”二字尽显闲雅，没有浓墨重彩的张扬，唯有浅黄花瓣映着书卷墨香，静得能听见花影移动、香气漫溢的细碎声响，勾勒出文人与花相伴的清寂时光。

“人与花心各自香”，是全诗最熨帖的共情。书案前的女子，鬓边簪着墨香，心底藏着清愁；窗下的桂花，蕊中凝着霜露，香里裹着秋魂。人与花两两相对，不攀附、不打扰，各自守着一份芬芳，却又在不经意间相融，让书香与花香缠缠绵绵，酿成岁月里最温柔的回甘。

“月待圆时花正好”，将景与情推向圆满。中秋将至，皓月渐圆，清辉如水；桂花恰逢盛期，金英满枝，香飘十里。“待”字写尽期待，“好”字道尽圆满，月的皎洁与花的馥郁完美契合，既是自然景致的盛景，也是人心底对团圆、美好的深切向往，画面明亮又温暖。

“花将残后月还亏”，笔锋陡转，藏着淡淡的怅惘。桂花渐次凋零，枝头只剩残香；圆月过后，清辉渐减，终究逃不过盈亏圆缺的宿命。“将残”“还亏”四字相呼应，将花与月的命运紧紧相连，似在暗喻人生的聚散离合，美好总是短暂，却因这份遗憾更显珍贵。

“须知天上人间物”，视野豁然开阔，由景及理。无论是天边的皓月，还是人间的桂花，或是窗前的女子，都逃不开自然的节律、命运的安排。“须知”二字语重心长，仿佛是诗人站在秋光里的顿悟，将眼前的花月之景，升华为对天地万物的悲悯与认知，意境愈发深远。

“何禀清秋在一时”，以设问收束，余味悠长。为何这天上人间的美好，都要在清秋时节短暂相聚？是造物主的巧思，还是岁月的馈赠？“禀”字写出万物顺应时序的虔诚，“一时”则点出美好易逝的怅然，既赞美了清秋时节花月同辉的极致之美，也暗含着对时光流转、美好难留的轻叹。

青灰色的书窗半掩，窗内案上摊着泛黄书卷，一支桂花斜斜伸出窗棂，金粟般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窗外，一轮皓月悬于墨色夜空，清辉洒在疏朗的枝桠上，地上印着细碎花影，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将“书窗”“花”“月”三个核心意象，融成一幅静谧悠远的秋夜赏桂图。

朱淑真的《木犀》，不只是咏桂，更是咏人生。桂花的孤高、秋色的盛景、月圆花好的圆满、花残月亏的怅惘，都是生命的常态。我们总在追逐圆满，却忘了遗憾也是美好的一部分；总在留恋盛放，却不知凋零也是自然的温柔。就像这清秋里的花与月，虽只有“一时”的契合，却用极致的美好，在岁月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让每一个读诗的人，都能在花香月影里，看见自己的欢喜与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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