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眷恋

天下任我行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昵 称:天下任我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美篇号:16785669</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部分网络图片,致谢作者。</span></p> <p class="ql-block">记忆是有重量的。我的那份,沉甸甸地压在1958到1969年的十一年光阴里,藏在合肥城灰瓦叠叠与梧桐叶隙的经纬之间。</p> <p class="ql-block">它不似风过无痕,也不似画帧定格,倒像一枚被岁月体温焐热的琥珀,将寻常人、微末物、细小事,连同整座城旧时的气息——青砖的潮味、蒸笼的白汽、风过梧桐的沙沙声——都一层层裹进剔透的肌理,凝在心底,温润如初。</p> <p class="ql-block">家的坐标,就在这晶凝结体的圆心:长江中路南侧,合肥九中校园里。邻居们的笑语是日常的背景音,洗衣时棒槌起落带起清凌凌的水声,映着她们弯腰忙碌的背影,构成我童年天空最安稳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出了校门,世界便分作两半。路北的江淮旅社静穆矗立,像位阅尽沧桑的老者。往西去,市声便沸了——淮上酒家两层青砖小楼里,蒸笼永远喷着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香直往人肺腑里钻,那诱惑对孩子而言,是直抵心尖的痒。三牌楼的嘈杂里混着叫卖声,解放电影院苏式尖顶上的海报流光溢彩,四牌楼百货大楼的琳琅让人目眩,皆是世俗生活丰腴的梦。再向西,省政府与长江饭店的苏联式气派渐淡,到了三孝口便疏阔起来,农学院的围墙在我的童年眼里,已是世界的边陲。</p> <p class="ql-block">东边则是另一番景致。省委院落总带着几分幽邃,环城路口的梧桐叶大得能遮一片天。从小东门桥望去,护城河的水碧沉沉的,流得慢悠悠,像怕惊扰了岸边的时光。三八商店里妇孺的絮语、江淮剧院飘出的铿锵锣鼓,是日子里的盐与蜜,寻常却入味。向南折进巷陌,市声便滤去了喧嚣。明教寺的翘角从灰瓦民居上探出来,风铃轻响时,连时光都似慢了半拍。穿过不宽的淮河路,逍遥津的波光豁然铺开。张辽墓前,我们骑着断戟石马,想象三国铁骑踏过如今爬满茑萝的土坡。那里是童年的“旷野”,水的清凉、土丘的神秘、滑梯上风一般的呼啸,都成了生命底色里最明快的音符。</p> <p class="ql-block">九中后门连着我的启蒙地——省商业厅第一职工宿舍傍边的梨花巷小学。巷名美得让人心颤,总疑心春天真有似雪梨花簌簌开过。先生们用带着合肥腔的普通话,领我们念“秋天来了,树叶黄了”,声音不高,却像刻刀,将字句与那个年纪一同刻进骨里。从这里向南踱去,不知不觉便越过了省立医院进了包河公园。那里的静是绿的,垂柳拂水,包公祠的肃穆里透着凛然清气。秋深时,环城路铺满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旁边的雨花塘,是大人们千叮万嘱莫要去戏水的地方。放学路上,我们用省下的几分钱买块白切,你掰一口我咬一块,甜腻的糖霜粘在嘴角,互相指着笑出眼泪。那些事,没有一件惊天动地,不过是孩子在城市里最寻常的游荡与生长,可如今想来,每一个平淡的下午,都闪着金不换的光。</p> <p class="ql-block">这些由足迹与目光连成的点与线,勾勒出我童年的全部疆域。而在这幅地理图景之上,更有一张由气味与滋味织成的网,将我牢牢系于那片土地。</p> <p class="ql-block">最念兹在兹的,莫过于淮上酒家的汤包。那不是如今宴席上的精巧点心,而是生活里滚烫的盼头。父亲偶尔发薪的日子,会牵着我进去。坐在油光水滑的长条凳上,等一笼白汽蒸腾而上。小心翼翼用筷子提起,半透明的面皮兜着金贵的汤汁,颤巍巍的。轻轻咬破,炽热的鲜甜顷刻漫溢,笼屉的竹香、醋的酸冽、汤汁的丰腴,连同父亲眼角舒展的笑纹,从此捆在一起,成了“幸福”最初的模样。至于合肥“四大名点”——烘糕、寸金、白切、麻片,装在印着红字的油纸袋里,是节日的符号,是奖励的甜,是走亲访友时手里沉甸甸的体面。物本微小,却因附着的人情与期许,变得重若千钧。</p> <p class="ql-block">然而,这被琥珀般时光包裹的安稳光晕,在1969年1月那个冬日骤然碎裂。15岁的我告别了尚未完全熟悉的民办东风中学(因家庭成分问题)同学和课堂,随全家下放至安徽“西伯利亚”——阜阳太和的原墙。离别仓促得来不及与梨花巷的伙伴好好说再见。从长江路的浓荫跌入淮北原野刮骨的寒风,仿佛从温暖的庇护中,骤然坠入一片粗粝而原始的旷野。最初的思念是钝痛,夜里醒来,耳边再无市声与人语,只剩荒原无边的寂静,心底是野风穿堂而过般的空落。</p> <p class="ql-block">在人生的长河中我已经历了七十二个岁月,可走过这么长的路,遇见那么多人,情感星图上最亮最恒久的光,始终来自合肥,来自梨花巷小学的那群少年。只因我们共享的,不仅是地点与时间,更是同一段生命最初的成型过程。我们曾在同一缕晨光里走过梨花巷,被同一位先生训斥,分食过沾着彼此口水的白切,在逍遥津的同一架滑梯上尖叫。我们的记忆,用完全相同的“材料”——长江路的风、淮上酒家的蒸汽、教室里的粉笔灰——浇筑而成。后来的人生或许添金镀银,但最初的胚体,那最质朴温暖的底料,永远一致。看见他们,便看见自己来路的全部真切。正如杜甫所言“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这份同窗情谊,早已刻进岁月深处,念念不忘。</p> <p class="ql-block">闲时总会想起合肥。想起那些人与事,并非沉溺,而是汲取一种模糊却坚定的力量——那是童年予我的,对生活本身朴素的热爱与相信。大学同学聚会时,我提起与小学同窗的定期相聚,那份历经数十年风雨未褪色的亲厚,让许多人惊讶。他们或许不懂,何以人生起点的“故人”,在命运流转大半生后,仍能占据心田如此重要的位置。我只了然一笑,有些情感无需比较辩证,就像记忆里淮上酒家的汤包,最初的滚烫滋味一旦烙在生命的味蕾上,纵尝遍百味,那鲜美仍是判断“故乡”与“根”的永恒坐标。</p> <p class="ql-block">如今思念的,究竟是那座城,还是城里逝去的年华?是那些故人,还是与他们一同活过的、那个小小的自己?或许都是。</p> <p class="ql-block">我心中的这枚琥珀,在淮北风沙里、异乡奔波中,始终贴在胸口。它未曾碎裂,反倒被岁月的肌肤打磨得愈发莹润通透。我不再仅是怀旧者,更是拥有者——拥有长江路绵长的绿荫,拥有梨花巷一场想象中的梨花雪,拥有一笼汤包永恒的温热,拥有那群少年白发苍苍后依然清亮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它告诉我来自何方,也见证所有的出发与回归。琥珀中央栩栩如生的,是最初的我们,是走散又重聚的我们;是童年的街巷,也是人生所有旅程的,延长线。岁月流转,初心未改,恰如“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眷恋,终将伴着岁月,温润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