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大地书写的文明对话

观察与品鉴

　　茶马古道，是跨越地球第三极的文明史诗，是汉、藏、彝、羌等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鲜活见证。它不止是一条商贸通道，更是流动的文化血脉，承载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深沉历史记忆。

从物质交换到精神共鸣，古道催生了独特的“高地艺术”，其苍凉、神秘与坚韧的美学，成为中华美学精神的瑰丽篇章。如今，古道的实体功能虽已隐入历史，但其“连接”与“共生”的文明精神，正以文化符号与艺术基因的形式，实现创造性的现代转化。

双流茶马古道艺术馆，正是在此宏大传承中应运而生。期盼立足双流——这座历史与当代交汇的空中门户，旨在构建一个收藏、研究、展示与活化古道文明的新场域。它不仅是历史的守望者，更是未来的对话者。让千年古道的光辉，于此汇聚、沉淀，并再次出发，辐射世界。这座艺术馆，正是古道的当代回响，是“空中丝绸之路”上一个崭新的文化地标。它铭刻过往，更指向未来。

　　它蜿蜒于地球最为峻拔的脊梁之上，以匍匐的姿态，丈量着天空与尘世的距离。这不止是一条路，这是一道文明的伤疤与勋章并存的地理刻痕，是一部以千年计时的、缓慢流动的史诗。当人们习惯于仰望长城的雄峙，赞叹都江堰的驯顺，唯有它，选择了一条逆向的智慧——以最谦卑的穿行，完成最崇高的缝合。它不构筑壁垒，而是编织纽带；不寻求征服，而践行共生。在这里，真正的伟大褪去了金戈铁马的喧嚣，显形于马蹄与背篓之间无声的交换，显形于一碗酥油茶在异乡炉火上的沸腾。这是一种大地亲自书写的、关于文明如何对话的元初语法。

那一队队消逝在云烟里的马帮，驮载的岂止是物品？他们驮着的是平原对高原的挂念，是农耕文明递给游牧文明的一封绿色信笺。茶叶，这凝聚了东方土地上最柔和雨露与最耐心理序的叶片，向着空气稀薄、风雪凛冽的高处逆流而上。它带去的不只是维生素与暖意，更是一种来自土地深处、经由人手耐心抚慰过的草木温情，是对另一种严酷生存方式的理解与慰藉。作为回响，雪域矫健的骏马奔向中原，它们带来的不仅是脚力与武备，更是那片辽阔天穹下的自由气息与跨越险阻的勇气。这物质的往来，朴素如古老的以物易物，其深处却是一场精妙而深刻的文明对话。信仰随之悄然互访：藏传佛教的寺宇飞檐下，或许融入了汉地工匠的巧思；马帮途经的崖壁上，不同神祇的符号和谐共处。艺术的基因在此重组：粗犷的藏族色彩邂逅了中原工笔的细腻，激荡出唐卡中惊心动魄的瑰丽；羌笛的苍凉与江南丝竹的婉转，在某个山口的风中偶然交织成无法复调的旋律。

　　汉、藏、彝、羌、回……无数的身影在这条路上交错、驻足、交融。口音混杂交叠，最终沉淀为彼此都能意会的呼唤；服饰相互映衬，在漫长的旅途中借鉴出新的实用与美观。这条路，像一台缓慢而有力的织机，将无数根色彩、质地各异的生命之线，编织成一张厚重、结实、绚丽且无法撕裂的文化锦缎。正是在这日复一日的行走与交换中，“中华民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由典籍定义的概念。它变得具体可感——是歇脚时共用的一袋糌粑，是危难时伸出的一只援手，是不同语言共同唱响的一段赶马调。这条路，是国魂在时间中流淌的血管，每一次脉搏，都推动着共同体的血液向更远处循环，将边缘与中心紧密相连。

历史的吊诡与文明的韧性，在此刻彰显。当柏油公路与穿山隧道取代了崎岖的马道，当引擎的轰鸣驱散了悠远的马铃，人们以为这条古道终将如枯竭的河床，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里。然而，它的生命并未终结，而是迎来了一场静默而蓬勃的“转生”。它从地理之路，悄然跃升为文化之路、学术之路、精神之路。

当代的学者们，如朝圣者般重新踏上这些荒芜小径。他们用卫星定位仪与人类学的田野笔记，代替了昔日的罗盘与商账。木霁弘等先行者的脚步，唤醒了一条沉睡的巨龙。他们将散落的地方记忆、湮灭的驿站遗址、口耳相传的史诗，整合为一个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学术概念——“茶马古道”。它从西南中国的区域性历史痕迹，升华为人文地理学上可与“丝绸之路”对话的“文化线路”经典范本。这是古道在现代智识领域的第一次华丽重生，它从实体轨迹，转化为一个充满阐释力的思想坐标。

而更早的时候，在现代化浪潮尚未完全席卷山野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另一群敏感的先行者已踏入这片土地的灵魂深处。成都的艺术家王敬恒、彭林、李金远等人，他们背负画箱，如同昔日的马帮，深入横断山脉的褶皱。他们并非猎奇风景，而是以画笔作为听诊器，去触碰这片高原大地深沉的脉搏。他们所承接的，是古道的魂魄——那在极端环境中淬炼出的生命的苍凉、生存的神秘，以及面对无尽群山与虚空时，人类心灵迸发出的惊人坚韧。在他们的笔下，茶马古道不再是地理路径，而是一种直达生命本源的“高地美学”。王敬恒笔下混沌初开般的山川元气，彭林画中交织着神秘宗教感与大地肌理的光影，李金远色彩里流淌的、既是地理又是心境的深远空间……他们画的何止是山水？他们画的是风化的时间，是凝固的传说，是负重前行的民族脊梁在天地间刻下的无形碑文。这“高地”，既是地理的，更是精神与美学的。他们从这条古道中，提炼出一种独步世界艺坛的东方现代性表达——一种根植于自身最艰险、最崇高的生存经验，从而生长出的自信、深邃而充满力量的美学哲学。这是古道最动人的当代回声：它的尘土已息，但它所孕育的精神能量，依然在哺育这个时代最敏锐的心灵，激发最具文化自觉的创造。

　　因此，茶马古道给予全球化时代的启示，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核心。它以一种穿越千年的实践，揭示了一种永恒的文明生存智慧：真正的生命力，不在于固守的纯粹与静态的辉煌，而在于开放的流动与勇敢的对话。长城伟大，在于它定义了“家”的边界；都江堰伟大，在于它协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茶马古道的伟大，在于它回答了“我们如何与不同的‘我们’共存共荣”这一终极命题。

它已然超越了一条具体道路的实体，升华为一个强大的文化隐喻。在全球化面临逆流、各种壁垒意识重新抬头的今天，这条匍匐在地球脊背上的古老商道，像一个沉默而睿智的先知，提醒着我们：文明的厚度与高度，从来不在于城墙垒砌的隔绝，而在于道路开拓的连通；不在于回声壁内的自我重复，而在于陌生语境下的相互理解与创造性转化。它作为一份“活态遗产”，其“活态”的真谛，正体现在它从未真正死去，而是不断将自己转化为新的形态——学术概念、文化遗产、艺术灵感、精神图腾——持续为人类文明提供着丰厚的滋养与深刻的启示。

最终，我们恍然：能与万里长城那份凝固的雄伟同辉的，并非茶马古道本身那些已渐湮灭的土石小径。真正与日月同光的，是那条路上如江河般流淌不息的生命力，是那份致力于“连接”而非“隔绝”的文明初心。它是一部以大地为纸、以足迹为墨、由无数无名者共同书写，且尚未完稿的史诗。每一代学者的重新发现，每一位艺术家的深情描绘，每一个旅行者的用心行走，乃至我们今日的每一次阅读与思索，都是在为这部无尽的伟大书卷，续写新的篇章。

它的伟大，正伟大于此——它是一条永远通向理解、对话与共生的道路。（品艺阁主人）

　　中国群众文化学会品牌与知识产权委员会专家点评：

当下，我们共同走近一个镌刻在中国大地深处的伟大印记——茶马古道。它不是地图上一条简单的线，而是一部匍匐在地球第三极脊背上的史诗。想象一下，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在青藏高原的云雾间，一队队马帮，用马蹄和人类的脊梁，丈量着天空与大地最近也最远的距离。他们所踏出的，是一条超越了贸易的文明动脉。

当我们赞叹长城的雄伟、都江堰的智慧时，茶马古道以其独特的“连接”哲学，矗立起另一座文明丰碑。它进行着最极致的跨越与最温情的交换：茶叶的暖意，融化了雪域的凛冽；骏马的嘶鸣，驰骋了中原的辽阔。在这条动脉里，流动的是商品，更是信仰、艺术与生命的深层对话。

这条路，是民族融合的鲜活现场。千百年来，汉、藏、彝、羌、回……无数身影在此相遇。不同的语言、服饰、信仰，在这马蹄与铃声的交响中，共同编织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壮丽图景。它是一部行走的史书，见证了我们共同体的生成之路。

而今，它的物质之路或许已渐沉寂，但它的文明之光，正迎来一场蓬勃的 “现代转生” 。从学术殿堂到文化遗产名录，从艺术家的画布到设计师的灵感，茶马古道正从古老的地理轨迹，激活为当代的文化基因与精神图腾。

它滋养出了独步世界的 “中国高地艺术” ，将那份穿越险阻的苍凉、神秘与坚韧，升华为震撼心灵的美学力量。这是古道在今天最响亮、最富创造性的回响。所以，茶马古道的传承是 “活态”的。它活在学者的探索里，活在艺术的创造中，更活在每一个关于开放、交流与共生的当代故事里。

这，是驮在脊背上的文明。是驮夫的脊背，是马帮的脊背，更是一个民族用坚韧、开放与智慧，在历史长河中铸就的、撑起多元一体格局的钢铁脊梁。

茶马古道——一条路，一首史诗，一个关于连接与共生的永恒启示。

探寻血脉之源，聆听文明回响。这条古老的道路，依然清晰地为我们指引着通往未来的方向。

图为王敬恒作品

图为彭林作品

图为李金远作品

以上图片来自网络和艺术家、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