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之后的春天

周朝畅

铁门之后的春天（小说）

周朝畅

小区铁门第三次被焊死的那天，老周蹲在杂货铺的柜台后，数着手里皱巴巴的零钱，指尖抖得厉害。

玻璃柜台上，几包落了灰的香烟歪歪扭扭地摆着，货架上的方便面和矿泉水积了一层薄尘。三年前，这间开在小区门口的杂货铺还是整条街最热闹的铺子，晨练的大爷大妈会来买豆浆油条，放学的孩子挤在门口买辣条和冰棍，老周靠着这点营生，供着女儿读大学，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踏实。

变故是从一张封控通知开始的。

起初只是贴在单元楼下的一纸告示，要求足不出户，每日核酸。老周想着，忍忍就过去了，谁家还没个难处。可这一忍，就是三年。

铁门焊死的日子里，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防疫喇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宇间回荡。杂货铺的生意彻底停摆，老周存的货渐渐过期，只能一袋袋扔进垃圾桶。女儿的学费没了着落，老伴的慢性病需要常年吃药，银行卡里的余额一天天减少，最后只剩下三位数。他试过在业主群里卖些米面油，却被通知“非必要物资禁止流通”；他想出去打零工，可小区铁门焊死，连楼栋都出不去。

夜里，老周常常坐在黑暗里，听着老伴压抑的咳嗽声，烟头在指间明灭。他想起年轻时闯南走北的日子，那时候天大地大，只要肯出力，就有饭吃。可现在，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翅膀被剪断，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

隔壁的小李，开了一家婚庆公司，疫情前，订单排到了第二年。封控开始后，所有婚礼都被取消，定金退了大半，租来的场地和道具砸在手里，每月的房租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跪在房东面前求情，却只换来一句“房租一分不能少”。最后，小李只能把公司的桌椅板凳全卖了，凑够了房租，却再也没力气重新开始。他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百年好合”的标语，突然就红了眼眶。

小区里的张婶，在菜市场摆摊卖菜，一辈子勤勤恳恳，就想给儿子攒点彩礼钱。封控期间，菜摊不让摆，地里的蔬菜烂在田里，她急得满嘴燎泡，偷偷翻墙出去卖菜，被逮个正着，不仅菜被没收，还被罚了款。她坐在田埂上，看着满地的烂菜叶，哭得撕心裂肺。

那些日子，空气里弥漫着焦虑和绝望。有人在业主群里吵架，为了一袋泡面争得面红耳赤；有人隔着铁门，望着外面的世界，眼神空洞；有人因为失去收入，交不起房贷，房子被法拍，一家人只能挤在出租屋里。过度管控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喘不过气。

人们开始怀念从前的日子——怀念挤在公交车上的喧嚣，怀念菜市场里的讨价还价，怀念和朋友在街边撸串喝酒的夜晚。那些曾经被嫌弃的平凡日常，在封控的日子里，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小区的铁门被撬开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街道时，老周推开杂货铺的门，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突然就湿了眼眶。他慢慢把货架上的灰尘擦干净，重新摆上货物，虽然手里的本钱所剩无几，但他知道，日子总要过下去。

小李找了份快递员的工作，每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风吹日晒，却笑得踏实。他说，以前总想赚大钱，现在才明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就是最大的幸福。

张婶在小区门口摆了个小摊子，卖些自家种的蔬菜，价格公道，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她逢人就说，以后再也不囤菜了，新鲜的才最好吃。

疫情过后，人们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醒来时，恍如隔世。

老周的杂货铺重新热闹起来，放学的孩子又挤在门口买辣条，晨练的大爷大妈依旧来买豆浆油条。只是，人们的脸上多了几分从容和珍惜。

大家终于明白，那些看似繁琐的日常，那些烟火气的人间，才是最值得守护的东西。管控是为了防疫，但绝不能以牺牲民生为代价。

春天的风拂过街道，吹开了路边的花。老周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笑着叹了口气。

苦难总会过去，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教训，会让人们在往后的日子里，更懂得如何珍惜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