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波利斯—曾经的辉煌

行者祝杰

古波斯文明最辉煌，最震撼的遗存莫过于位于设拉子市东北约六十公里处的阿契美尼德帝国首都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
我在前一篇游记中提到的居鲁士大帝，战死后儿子即位，阿契美尼德王朝发生了内乱。这时一位帕提亚贵族（后来娶了居鲁士大帝的女儿为王后）横空出世，联合六位盟友，举兵戡乱（史称“七人政变”），自立为王。他不仅迅速平定巴比伦、埃兰、米底等地区的叛乱，重新恢复了波斯帝国的尊严，还把波斯帝国的版图和实力继续扩大，推向鼎盛，他就是大流士一世大帝（Darius the Great）。

朝拜大流士一世的浮雕（上图）大流士一世接受万国来朝的觐见宫遗址（下图）

大流士一世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很有头脑，为了解决扩张后疆域辽阔，管理松散的问题，他把帝国划分为二十几个行省，设总督管理，而行省的军事、财务则另外委派官员担任，总督无权过问。这还不算，他另外指定监察官监督，这些监察官直接对国王负责，有点像现代的分权制衡。大流士一世的治国举措并未止于此，他还统一帝国税制、货币，统一度量衡，开运河、修公路、建驿站，于是一个西从爱琴海东到印度河，北起里海南至埃及，横跨欧、亚、非的庞大帝国完全置于帝王权力的覆盖之下。

波斯卫兵雕塑（上图）各国使者向大流士大帝朝拜纳贡（下图）

一般伟大的帝王一统天下后都会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豪奢的皇宫殿宇。大流士一世的行政首都设在苏萨，可那时的大流士一世正气吞山河，睥睨天下，万王之王的威仪不能没有啊。再说人家拿着贡品来朝拜，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接受觐见吧？反正国库有的是钱。大流士一世经年征战看到巴比伦、埃及豪华的宫殿也深受启发，决心建一座礼仪之都，用于祭祀、重大庆典和接受各国觐见，正所谓“雄都定鼎，四方来朝”。

波斯波利斯宫门浮雕（上图）觐见大殿巨大的石柱（下图）

大约公元前518年波斯波利斯古都开始动工，占地约125,000平方米，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据记载，这座宏伟的都城由大流士一世、儿子薛西斯一世、孙子阿尔塔薛西斯一世祖孙三代持续建设了七十多年才大体完成。古波斯语称其为“帕尔萨”，希腊语则称波斯波利斯，意思是“波斯人的都城”。

百柱厅大门（上图）皇宫遗迹（下图） 万国门正面（上图）万国门里面（下图）

我们一早从设拉子出发，跑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了遗址的高柱，但停下车还要步行一段挺长的路才来到一个高台。看得出来，这个巨大的平台是波斯人在一座山坡底部削切出的，整个都城建在平台之上。众多巨大的宫殿群，居高临下，气势恢宏。

放眼望去，高耸的万国门、巨大的石柱、残破的柱墩和宫殿石门、精美的浮雕，雄浑壮美，十分震撼。走进遗址如同穿越时空，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繁荣的波斯帝都。
上到平台先进“万国门”，波斯波利斯的正门。巨大的石柱上面原来是木质屋顶形成的廊道，现在只剩下残破的带翼人面公牛石像，虽历经劫难，面容漫漶，但那支石翼，依然生气十足，颇具亚述遗风。

带翼人面公牛石像（上下图） 万国门侧面（上图）柱顶双面神兽石雕（下图）

穿过万国门，就是阿帕达纳宫，也称觐见宮，这是波斯波利斯最雄伟的建筑，介绍说，两侧由七十二根巨大的石柱支撑屋顶，木质天花板上曾经覆盖着黄金，镶嵌宝石，现在只剩下十四根二十一米高，直径二米多的石柱和一些散落着的双头神兽石雕。这样巨大的石柱都是分几段连接而成，中间几乎看不出接缝。石柱顶端还要安放几十吨重的双头神兽石雕，我想不出二千多年前的波斯工匠在没有起重设备的情况下是如何做到的？简直不可思议。

阿帕达纳宫（觐见宮）剩下的十四根巨大石柱（上图）石柱座基和柱顶端的双头石狮（下图） 散落的石柱座基和石雕（上图）双头石牛（下图）

沿着觐见宮中间的长廊前行，会看到台阶边上的长幅浮雕。最著名的是“万国进贡图”，描述了波斯帝国治下的二十三个行省（民族）的使者向国王进贡的场景。浮雕中的人物的服饰和表情都不尽相同，进献的贡品也不同：埃及的使者捧着织物，巴比伦人牵着公牛，亚美尼亚人献上酒器，印度人带着象牙和香料，还有牵骆驼的，赶毛驴的，挑担的……。据专家说：这些浮雕人物服饰的细节与当时各民族的真实情况完全一致，已得到考古证实。

“万国进贡图”中进贡绵羊（上图）赶驴和挑担进贡（下图） “万国进贡图”中进贡的牛和骆驼（上图）波斯和吕底亚卫兵（下图）

阿帕达纳宫的北面是薛西斯一世建的“百柱宫”遗址，因有一百根石柱支撑屋顶而得名。这座大殿是国王接见军事将领和贵族们的地方。我猜想薛西斯一世远征希腊的决策就是在这里做出的吧？那时多么霸气，数十万大军，八百艏战舰，气吞万里如虎，结果萨拉米斯海战一役，只有不到波斯军队一半兵力的希腊守军把薛西斯一世的舰队打的七零八落，随后陆上也全军覆没，从此断了侵吞希腊的念想。再看眼前的“百柱宫”已然倾颓，一地碎石断柱，早已掩埋了帝国赖以扩张的强大“武功”，着实让人唏嘘。

百柱宮遗迹（上下图） 百柱宮遗迹（上下图） 百柱宮石门（上图）宫殿和后宫遗迹（下图）

再往里走是大片历代帝王的宫殿、后宫遗址，浮雕很多，也很精美。残留的门框上，一般都有帝王与狮子（也有公牛）搏斗的浮雕，狮子很凶猛，帝王很淡定，彰显帝王的神力。最壮观的浮雕在大流士一世的塔恰拉宫阶梯正面：阶梯底下是一幅狮子与公牛搏斗的浮雕，一只雄狮从背后扑上一头公牛，咬住公牛屁股，公牛回头，惊惧看着狮子，栩栩如生。这是融合了巴比伦传统，狮子象征春天，公牛象征冬天，浮雕中狮子吞咬公牛，就相当于我们的“辞旧（冬）迎新（春）”。

帝王与狮子搏斗的浮雕（上图） 左右两边的狮子与公牛搏斗的浮雕（上下图）

最重要的是中间的浮雕，上部是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祆教）的光明神阿胡拉（左边）向（右面）跪着的带翼人面狮身君王授予“权力之环”。下面一队波斯军士旁边是大流士一世的王权铭文，以古波斯、埃兰、巴比伦三种楔形文字书写：“伟大的阿胡拉·马兹达，最伟大的神，命大流士为王，把国家交给了他”。这样的浮雕和铭文在波斯波利斯经常会看到，这是在昭告天下国王的权力的合法性，就是君权神授。

阿胡拉向跪着的带翼人面狮身君王授予“权力之环”和大流士一世的王权铭文（上图）朝拜人群和三语铭文（下图） 宫殿门柱上的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浮雕（上图）宫殿拱门、石柱（下图）

在石柱、拱门、浮雕之间穿行，不由得会惊叹两千五百年前波斯文明就已经达到如此高的程度。我曾参观过很多伟大的古代遗址，罗马古城和雅典卫城不用说，像叙利亚的帕尔米拉，黎巴嫩的巴尔贝克，利比亚的大莱普提斯古城差不多也都是希腊、罗马人的遗存，应该说，波斯波利斯都城遗址无论规模，还是艺术和历史价值都是世界级文化遗产。要知道，波斯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大帝国，大规模建筑遗址比罗马的万神殿早了几百年，比希腊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也早了近百年。要从波斯文明起源的埃兰文明算起更是比古希腊罗马文明早了近两千年，伊朗人以波斯文明为傲不是没有道理。

皇宫遗迹（上图）朝拜浮雕（下图） 阿尔塔薛西斯三世陵墓（上图）波斯帝国宝库遗址（下图）

半山腰有座阿尔塔薛西斯三世陵墓，我们爬上山是为了俯瞰整个都城遗址。在山脚下我看到大片整齐的石柱基础，看了介绍牌才知道这是波斯帝国宝库遗址，还着实吃了一惊。这里面积近八千四百平方米，用于存放帝国的战利品、朝贡的金银、珍宝等物资。库存的具体数就不说了，单说当年亚历山大摧毁波斯波利斯时使用了三千峰骆驼和大量骡马运走宝库的珍宝，而根据希腊历史学家的记载，骆驼的数是五千到一万峰。这里发掘出土的记录宝库物资账目的埃兰语泥板就有三万多块，惊人吧？

阿尔塔薛西斯三世陵墓顶部：国王向最高神致敬，右面是火祭坛，下面是二十八个行省的代表支撑着平台（上图）陵墓侧面雕塑（中下图）

不幸的是公元前330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东征纵火烧毁了这座堪称旷世杰作的都城，由此居鲁士大帝开创的阿契美尼德帝国灰飞烟灭。其实亚历山大大帝也是一位宽容的君主，也许是为了报当年波斯人焚毁雅典卫城的一箭之仇。1979年波斯波利斯成为伊朗第一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录入的世界文化遗产。

帝王谷全景（上图）帝王谷的墓穴开凿在半山腰）下图）

离开波斯波利斯都城遗址不远还有一座纳克什·鲁斯塔姆帝王陵墓，也称帝王谷。这里长眠着古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国的四位帝王：大流士一世，薛西斯一世、阿尔塔薛西斯一世和大流士二世。

四个巨大的十字形陵穴依次开凿在一排一百五十米高的山崖峭壁上。陵墓的规制大体相同，但只有大流士一世的陵墓左上角镌刻了三語铭文。内容是大流士的自传和大流士描述的理想國王。

铭文还列出下面托举平台的波斯帝国三十个行省的代表（我数着是二十八人），国王站在平台上向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祆教）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致敬，是不是感谢神在他生前把君权授于他？

大流士大帝的陵墓（上图）大流士大帝陵墓的顶部浮雕，左上角是铭文（中图）大流士大帝陵墓的墓室（下图）

陵墓下方有几幅萨珊王朝的深浮雕石刻，挺有意思。最西面的是萨珊王朝开国君王阿尔达希尔一世（左侧）从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右侧）手中接过“权力之环”。阿尔达希尔一世的马蹄下踩踏着被他推翻的帕提亚末代国王阿尔达万五世。阿胡拉·马兹达的马蹄下是邪恶之神阿赫里曼，表达的意思当然是萨珊王朝取代帕提亚是神的旨意，也是正义战胜邪恶。

萨珊王朝开国君王阿尔达希尔一世接受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的“权力之环”浮雕（上下图）

最有名的浮雕是萨珊帝国最伟大的帝王沙普尔一世骑马接受罗马皇帝瓦勒良的跪拜。沙普尔一世确实是位伟大的君主，但我觉得这幅浮雕并不光彩。人家瓦勒良当时因为罗马军队爆发瘟疫大量减员，不得已提出讲和，而沙普尔一世却趁瓦勒良皇帝来商谈停战时将其俘虏，胜之不武。

大流士大帝墓下方的浮雕讲述了萨珊王朝巴赫拉姆二世的胜利，这个哥们喜欢用浮雕宣传自己，倒为后世留下不少遗存。不用说，帝王谷也被联合国录入世界文化遗产。

萨珊国王沙普尔一世骑马接受罗马皇帝瓦勒良的跪拜（上图）萨珊王朝巴赫拉姆二世的两次胜利（下图）

为什么萨珊王朝的国王们要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帝王谷留下这么多浮雕呢？我觉得这可能是一场“历史对话”。阿契美尼德王朝开创的波斯文明中断了五百年，萨珊王朝又建立了第二个疆域广阔的波斯帝国，可以与罗马帝国抗衡。应该说萨珊王朝把波斯文明推向了巅峰，并延续了四百多年。国王们选择在这里铭刻自己的功绩，是向阿契美尼德时代伟大的先辈们致敬，也是在宣告波斯文明的复兴。

大流士二世的陵墓对面有一个方形石殿，称为“琐罗亚斯德之屋”（下图），是保存圣火的地方。这处遗迹何时兴建不得而知，但琐罗亚斯德教却是大流士大帝奉为国教的。对阿契美尼德王朝来说，这个宗教并不古老，只有几十年，但很适合出身非阿契美尼德嫡系而夺取王位的大流士大帝用来宣传君权神授，强调其王权的合法性。火是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化身，在这片山谷中燃烧着圣火，是帝王们想生生死死，世世代代都受神的庇护。

伊朗人常常说自己是波斯人，无疑是靠着古波斯文明的底气，而波斯波利斯遗址就是波斯文明的魂魄所在。世界上几千年古老文明的遗迹我也看了不少，我常想，如果没有这些上古留下的大规模遗迹，单凭一些文字记录，就像一张苍白的，没有生命的纸，哪里还有冲击力？

面对神秘、厚重的波斯波利斯遗迹，我相信所有来过的人都会感受到两千五百年的强大气场，都会被古波斯文明释出的魅力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