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电话的记忆

冰山雪峰

　　电话这个东西，对我而言，实在算不得陌生。它像一位沉默的老友，陪着我走过了大半生，见证了岁月流转里的点点滴滴。

　　1976年春，我揣着一腔热忱入伍，成了一名通信兵。那会儿的我经过北京军区通信训练大队的培训学习，成为了一名通信机务维修技工。被分在师通信站做机务维修，有线通信的线路、无线电台的波频，于我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伙伴。师机关的通信保障工作压在肩头，总机室里嗡嗡作响的供电式总机、电报站里滴答不停的发报机，哪台出了毛病，都得我去维修。那些年，首长机关的办公室里几乎都安着电话，连我的工作间和宿舍也牵了线——不为别的，就为了设备一旦“闹脾气”，他们能第一时间找到我。

　　那会儿的野战电话，大多还是磁石的，摇柄一转，“哗啦啦”一阵响，电流便顺着线路跑向远方。不管是供电式总机还是磁石电话，都离不得人工转接，总机班的战友们手指在插孔间翻飞，一句“请接某某处”，便是那会儿最寻常的通信序曲。后来有了拨号电话机，转盘一转，“咔嗒咔嗒”声里，线路能自动对接，省去了人工转接的繁琐，那会儿觉得，这已是天大的便利。

　　地方上的电话普及，似乎稍慢了一些。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跟着父亲去他单位，第一次见到磁石电话。那沉甸甸的黑色机身，带着金属的凉感，摇起柄来要费不少劲，接通后还得对着话筒大声喊，生怕线那头听不清。那会儿的电话，于普通百姓而言，是稀罕物，寻常人家别说用，就是见一面也难。到了七十年代初，我们村大队部终于安了一部磁石电话机，黑黢黢的机身摆在掉漆的木桌上，像个尊贵的客人。谁家里有急事要打电话，得跑到村部，由村干部帮忙摇线转接，旁边总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乡亲，那“喂——喂——”的呼喊声，能传遍半个村子。

　　那是个物资贫穷的年代，通信远没有如今这般便捷。大多数时候，人们靠书信往来，一笔一划写下思念与牵挂，再贴上八分邮票，托绿皮火车捎向远方。遇上急事，便去邮局拍个电报，按字计费，字字金贵，“母病速归”四个字，可能就耗去了几天的菜钱，电报员“嘀嘀嗒嗒”的按键声，敲得人心里发紧。

　　地方用的磁石电话，得靠手动摇转发电，先接通总机，再由话务员转接。电话机底座里藏着两节电池，通话时就靠它们供电。只是那会儿的线路质量实在一般，有时遇上线路接地，话筒里便会传来“呜呜”的噪音，像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得扯着嗓子喊，对方才能勉强听清。

　　1989年我转业回到了地方，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赶。到了九十年代，传呼机悄然兴起，俗称“BB机”，那会儿时髦的人都把它别在裤腰带上，黑色的机身玻璃小屏闪着光。最初是数字的，收到信号就跳出一串号码，得赶紧找部电话机回过去；后来出了汉字的，能显示简短的留言，“速回单位”“家有急事”，寥寥数字，却能让人心里踏实不少。只是不管数字还是汉字，终究得“依附”电话机才能完成对话，兜里揣着BB机，眼睛总忍不住瞟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再后来，“大哥大”登场了。那家伙块头不小，像块锃亮的小洋砖，沉甸甸的，揣在包里能压得肩膀发酸，可那会儿，谁要是手里攥着个“大哥大”，往人群里一站，那绝对是焦点。接通电话时，总得故意提高些音量，“喂？在哪呢？”那派头，是身份与体面的象征，惹得旁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只是这风光没多久，“大哥大”和BB机便慢慢淡出了视野，小巧的直板手机、能翻盖的小灵通开始走进寻常百姓家，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渐渐少了铃声，有时响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迈入2000年，科技像是插上了翅膀。2G手机能发短信了，拇指在键盘上按得飞快，一句“晚安”也能发得郑重；3G时代来了，手机能上网、能发图片，远方亲友的笑脸，点开屏幕就能看见。微信的出现更是打破了时空的界限，语音、视频一点就通，相隔千里也能像坐在一块儿聊天。电话不再只是“打电话”的工具，QQ聊天、在线听歌、浏览新闻，功能一点点多了起来，生活仿佛被装进了这小小的方块里。

　　如今，电话早已迈入5G时代，听说6G也在不远的前方招手。它再也不是单一的通信工具了：拨打电话、收发短信只是基础，刷抖音看小视频能解闷，追剧集能打发时光，玩游戏能寻乐子，浏览网页能知天下事，点开购物软件就能把天南地北的物件买回家。大人小孩手里，几乎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老人用它视频看孙辈，孩子用它查资料学知识，它成了每个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岁月匆匆，转眼已是半生。融媒体铺展的信息化时代里，人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对生活的需求也日渐多样，电话的功能便跟着一茬茬地更新。出门购物，手机一扫就能付款；旅游订房，指尖一点便能搞定；上网课、查病历、取工资，一部手机几乎能串联起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人打趣说：“现在的电话，把小偷都给干倒了。”

　　细琢磨这话，还真不算夸张。如今谁还随身带那么多现金？工资卡、银行卡都绑在手机里，付款靠扫码，转账点屏幕，钱包成了手机里的一个图标。小偷想偷点啥，摸遍全身可能也就摸到个手机，可手机有密码、有指纹锁，想解开可没那么容易。

　　如今的电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喂喂”喊话的黑匣子。它是连接情感的纽带，让思念不必再等书信慢递；它是生活的帮手，把繁琐的事务变得简单；它更是安全感的来源，让财产在数字世界里安稳存放。看着手里这方寸大小的物件，不禁感叹，它装下的哪里只是通话功能，分明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和一代人实实在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