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里没有惧怕（小说）

周朝畅

爱里没有惧怕（小说）

周朝畅

当一个人的内心被仇恨和愁苦填满了，看似无恶不作和无所畏惧，其实，他的灵魂充满恐惧和忧伤。他的人生注定就是一个悲剧。

野狗叼着骨头从巷子深处窜出来时，陈野正踩碎一个乞丐的破碗。

瓷片飞溅，划破了乞丐枯瘦的脚踝，血珠渗出来，混着泥污往下淌。乞丐佝偻着身子哀嚎，陈野却只啐了一口，指尖转着那柄磨得发亮的弹簧刀，嘴角勾着一抹凉薄的笑。围观的人敢怒不敢言，纷纷缩着脖子往后退，生怕惹上这个城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陈野的恶，是刻在骨子里的。偷鸡摸狗是家常便饭，打架斗殴更是习以为常，他撬过孤寡老人的门，抢过放学孩童的钱，就连路边的野狗冲他吠两声，他都能追着打三条街。他心里装着的，是烧不尽的仇恨——恨爹娘生下他就撒手人寰，恨福利院的嬷嬷偏心刻薄，恨这世间所有人都活得比他体面。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也把旁人的日子搅得鸡犬不宁。

夜里躺在桥洞下，浑身是伤的陈野盯着漏雨的洞顶，常常会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厌恶。厌恶那些被他欺负的人怯懦的眼神，更厌恶自己这副人憎狗嫌的模样。他摸着胳膊上狰狞的疤，指尖冰凉，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可他控制不住，仇恨是毒，早已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能靠着作恶来发泄，像个困在牢笼里的困兽，越挣扎，陷得越深。

那天雪下得极大，鹅毛似的雪片砸在脸上，生疼。陈野刚抢了一个小贩的钱袋，正揣着钱往桥洞跑，脚下一滑，狠狠摔在雪地里。钱袋滚出去，铜板散落一地，他想去捡，却发现腿骨像是断了，疼得钻心。

寒风卷着雪沫往他领口里灌，他蜷缩在雪地里，浑身发抖。过往的行人匆匆瞥了他一眼，没人肯停下脚步——谁都知道，这是城里的恶霸陈野，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意识昏沉间，他听见脚步声，很轻，很慢。他以为是来落井下石的，挣扎着摸向腰间的刀，却看见一双沾着雪的黑色皮鞋停在他面前。

抬头，撞进一双极温柔的眼睛里。

那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父，眉眼间带着悲悯，他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将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披在了陈野身上。大衣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气，驱散了些许寒意。

“孩子，疼吗？”神父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枯枝上的声响。

陈野愣住了，长这么大，没人问过他疼不疼。他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地吼：“滚！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神父没生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想扶他，却被陈野狠狠推开。陈野的手沾着雪，冰冷刺骨，神父的手却很暖，暖得他心头一颤。

“仇恨会啃噬你的心，”神父蹲在雪地里，看着他，眼神里的悲悯浓得化不开，“你这样活着，太累了。”

“关你屁事！”陈野别过脸，眼眶却莫名发热。他想起桥洞下的寒夜，想起自己对着伤疤厌恶的模样，想起那些无处安放的愁苦，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神父没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烫金的圣经，翻到某一页，轻声念道：“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他凭真实将公理传开……”

雪还在下，风却小了些。陈野趴在雪地里，听着那温柔的声音，突然就红了眼眶。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想起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想起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混着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么多年，他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柔软的内心，以为作恶就能保护自己，却不知，早已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神父把他带回了教堂，给他治伤，给他饭吃。教堂里很暖，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洒下斑驳的光影。陈野坐在长椅上，看着神父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来祷告的人脸上平和的笑容，心里的坚冰，一点点开始融化。

他开始跟着神父读经，听他讲那些关于爱与救赎的故事。他知道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原来，浪子回头，真的金不换。

伤好那天，神父送了他一本圣经，扉页上写着：“你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

陈野摩挲着那行字，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仇恨，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释然。

他走出教堂时，雪停了，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大地上。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是这么温暖的一件事。

他把弹簧刀扔进了河里，看着那柄陪了他多年的刀沉入水底，像是扔掉了过去所有的黑暗与不堪。他去给那个乞丐道歉，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他去找到那个小贩，把抢来的钱加倍还了回去。

旁人都说，陈野变了，从一个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变成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只有陈野自己知道，是耶稣基督的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漆黑的人生，激活了他早已麻木的灵魂。

他不再是那个充满仇恨的困兽，他卸下了心中的愁苦，像一株被春风唤醒的野草，在爱的温暖里，重新活了过来。

后来，陈野留在了教堂，帮神父打理杂事，给那些迷途的人讲自己的故事。他常常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窗，心里一片安宁。

他知道，往后余生，他会带着这份爱，好好活着，把温暖，传递给更多的人。当一个人的灵魂被爱激活，他才是一个充满感恩敬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