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着

岁月倾城

<p class="ql-block">活 着</p><p class="ql-block">文/岁月倾城 美编号 73598086</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天光暗得早。回到白云山下的寓处,推窗望去,天已是一张陈旧的宣纸,晕着些残青与灰赭。远处的楼,像是胡乱搭起的积木,疏疏地戳着。暮色,是一点一点从山坳里漫上来。先染了云脚,再浸透树梢,最后把整扇窗子都涂成青灰色。灯火便在这青灰里浮起来,一盏,两盏,先是怯生生的;转瞬间便哗地泼开一片,连成一条光河,蜿蜒着,又散作万千碎金,在沉沉的暮霭里浮着。</p><p class="ql-block"> 姑且懒得开灯,由着那最后的微明在墙壁上渐渐淡下去,淡下去,终于与暗影融在一处。人便在这朦胧里坐着,仿佛自己也是一抹即将化去的影子。日间那一桩桩忙不完的事,此刻,都失了重量,飘飘的,成了这浩渺灯海之上几点很快便幻灭的虚影。那喧嚣扰攘、车水马龙,也渐渐成了巨兽沉睡后起伏的、僵硬的轮廓。宇宙这样大,时间那么长,那这些碌碌的、争着的、苦着的人们,又算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我忽又想起北平的旧事来了。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人,哪怕是在最窘迫的年月里,也自有一套“活着”的法子。拉洋车的祥子,梦想着有一辆自己的车,风里雨里地跑,那劲儿是顶真的,也是顶单纯的。他们在茶馆里泡着,一壶高末儿,能消磨半个下午,谈的是些无关紧要的闲篇儿,可那热气与声响里,却蒸腾着一种结结实实的生趣。梁实秋先生谈“闲暇”,说那不是懒惰,是“内心的调和”。他们的日子,是被豆汁儿、糖葫芦、鸽哨声这些具体的滋味与声响填满的,便少有工夫去琢磨那些形而上的、掏空人心的渺茫。他们的烦恼是具体的,一口吃食,一件寒衣,因而那快乐也是具体的,踏实的。不像现在,人们的烦恼常常是无形的、看不见的,它不敲你的门,却弥漫在空气里,钻进你的脑子,教你对着满橱的衣裳发愁,对着荤素没胃口,对着闪烁的屏幕焦虑。</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活着”,似乎总在赶路。赶着将数字存入银行,赶着将一堆头衔刻入名片。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房,人人都被那无形的鞭子催着,去酿那一点蜜,却忘了自己本可以是一只偶尔停驻的蝶。得失之间,心便成了一架失衡的天平,终日晃晃悠悠,不得安宁。夜里躺下,身子是乏透了,魂灵却还在外头飘着,不肯歇息。这争来的、夺来的一切,临了,又能带走些什么呢?窗外那一片煌煌的灯火,看着是繁华,看久了,却只觉得是无数倦眼的惺忪。</p><p class="ql-block"> 这世界也总是难得安静的。翻开报纸,打开手机,总有远方的哭声与炮火,隔着山海传来,虽不真切,却像背景里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噪音,磨着人的神经。生命在那些消息里,常成了冰冷的数字,看了,心惊一下,叹一口气,转而又被柴米油盐淹没了去。乱世也罢,升平世也罢,升斗小民的日子,总还是在光的缝隙里往下过着。这坚韧,说不清幸与不幸。只觉得这“活着”二字,有时是恩赐,有时,也像一句沉甸甸的咒语。</p><p class="ql-block"> 一座城,一个人,一扇窗,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夜色便浓得化不开了。那些楼宇的轮廓,渐渐与夜空融为一体,只剩下一窗窗的灯光,更加分明,却也更显孤寂。我忽然极羡慕起古人来。他们可以在山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份从容,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我们呢,被各种绳索缚着,走到哪里,都像带着一座透明的牢笼。其实,又何须真的遁世?能在一日将尽时,静静地看一会儿天色,让心从那些“要紧事”里溜出来,松泛一会儿,便是难得的福气了。</p><p class="ql-block"> 人生的旅途并不长,何必紧赶着走完。慢下来,像品一盏隔年的陈茶,初饮是淡的,再品,那温润的、妥帖的滋味才从舌底慢慢地回上来。活着,或许就是这般,不在于你攫取了多少光与热,而在于你能在阑珊的灯火里,辨认出属于自己那一盏温和的光晕;能在这漫长而又短促的旅途中,不时地停下来,听听风,看看云,知道自己还“在”着,还“感觉”着,还能为一片好看的暮色而心头微微一动。</p><p class="ql-block"> 窗子到底有些冬夜的凉意渗进来,将人从漫无边际的遐思里拉回。桌上保温杯里的茶早已凉了。我端起杯子,将那点残茶饮尽,舌尖留下一丝清苦的、真实的涩意。慵懒地打开一盏昏黄的灯,将黑的夜、阑珊的城和星月间的云都轻轻关在了窗外。明天,自然还有明天的忙碌与纷扰,但此刻,在这莽莽的宇宙里,在这纷扰的人世间,让自己心绪与灵魂安静下来,与自己和解,坦然接纳这人间一切最好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于乙巳年戊子月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