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有光（小说）

周朝畅

檐下有光（小说）

周朝畅

巷口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林小满攥着皱巴巴的租房合同，指节泛白，身后的三轮车堆着锅碗瓢盆和半旧的被褥，是他们这个月第三次搬家。

“就这儿了，”丈夫陈立河喘着粗气，把车停在一间逼仄的小平房前，“一月一百五，比上一个院子便宜二十。”

小平房漏风，墙皮簌簌往下掉，夜里能听见老鼠在梁上窜。林小满把唯一的木板床支起来，又用捡来的纸箱隔出一小块地方，给刚上小学的儿子陈舟当书桌。米缸见了底，陈立河在工地搬砖的工钱被包工头卷走大半，林小满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回来焯水煮煮，撒点盐就是一顿饭。

最难熬的是逢年过节。族里的大伯爷家办寿宴，林小满硬着头皮提了两斤水果去，刚进门就被堂嫂的目光剜了个遍。“哟，小满来了，”堂嫂捏着嗓子笑，“这水果看着挺新鲜，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秤。”旁边的亲戚跟着起哄：“立河那工作稳当不？别到时候连孩子学费都交不起。”陈立河攥紧拳头，脸涨得通红，林小满拽着他的袖子，低声说：“算了，咱走。”

寿宴没吃成，反惹了一肚子气。回家的路上，陈立河闷头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没本事，”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让你们娘俩跟着受罪。”林小满停下脚步，看着他：“日子是慢慢过的，咱不靠别人，靠自己。”

那之后，陈立河更拼了。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去夜市帮人看摊子，困了就在摊子旁蜷一宿。林小满找了份缝补衣服的零活，一盏昏黄的台灯陪她到深夜。夫妻俩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缩衣节食，只为能给陈舟攒下学费。

陈舟懂事，放学回家就帮着干活，从不吵着要零食玩具。他趴在纸箱搭的书桌上写字，铅笔头短得握不住，就用胶布缠上继续用。成绩单发下来，大红的“年级第一”贴在墙上，成了这间破屋里最亮的光。

日子像熬粥，慢，却也渐渐有了滋味。陈立河攒够了钱，盘下一个小修车铺，凭着手艺和实诚，生意慢慢有了起色。林小满的缝补活越接越多，还学着做些手工鞋垫去卖。几年下来，他们终于不用再搬家，在城郊买了个小套间，虽然不大，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陈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结婚那年，林小满和陈立河拿出所有积蓄，又添了些贷款，给儿子买了婚房。婚礼上，当初嘲笑他们的亲戚凑上来寒暄，脸上堆着笑，话里话外都是恭维。林小满只是淡淡笑着，端起酒杯，敬了丈夫一杯。

又过了些年，孙女呱呱坠地。粉雕玉琢的小家伙躺在婴儿床里，咿咿呀呀地笑。林小满抱着孙女，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看着儿子儿媳忙碌的身影，看着陈立河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忽然觉得，那些吃过的苦，都成了酿甜酒的料。

陈立河却没闲着。他把修车铺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学着理财，又在老家的宗祠旁捐了些钱，修缮了族里的旧学堂。有人劝他：“现在日子好过了，该享享清福了。”陈立河摇摇头：“社会变得快，一步跟不上，就容易掉队。咱得稳扎稳打，把日子过踏实。”

林小满懂他。这个裂变的时代，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夕倾颓。他们见过太多起起落落，知道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夫妻俩依旧保持着俭朴的习惯，衣服破了补补再穿，饭菜够吃就行。孙女慢慢长大，牙牙学语时，林小满抱着她，指着墙上的旧照片——那是他们当年在小平房前拍的，夫妻俩并肩站着，笑容腼腆，眼里却有不灭的光。

“奶奶，这是你和爷爷吗？”孙女歪着脑袋问。

林小满点点头，轻轻抚摸着照片：“是啊，那时候日子苦，可心里亮堂。”

窗外的风依旧吹着，却不再凛冽。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洒进来，落在一家人的笑脸上。日子还长，风风雨雨或许还会有，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足智多谋，如履薄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就总能走出属于自己的，稳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