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庵

香山红叶

<p class="ql-block">在泾川这片古老而厚重的土地上,有两个村庄以“庵”为名,承载着历史的余韵。一个是位于古泾州城东、泾河北岸的东庵,另一个则是坐落于汭河北岸的袁家庵。而我出生的东庵,是我心中永远的故乡。</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常坐在田家沟西沟的坡头上,望着远处泾河如带,蜿蜒东去。那时的路还窄,三米不到,沟深壁陡,去一趟县城得先下沟底,踩着石头过小溪,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一趟来回,鞋底磨破,裤脚沾泥,却也乐此不疲。如今北大路贯通,桥跨沟壑,公交车嘟嘟地开进村口,当年的艰难早已成了老一辈口中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东庵村依山而建,五个山头被田家沟、水沟、石沟切割得支离却不失风骨。从薛家堡子的夸父峰远眺,这片土地像一只卧虎伏于泾河北岸,气势沉沉。而我们枣园一带,山势起伏,父亲曾说那是“虎踞龙盘”,大佛爷寺正卡在虎的后爪之间。每逢夏秋汛期,泾河咆哮撞击石崖,声如雷鼓,震得人心发颤。直到七十年代蒋家坪修了大坝,河水才渐渐驯服。</p><p class="ql-block">村里没人说得清“东庵”的庵到底在哪儿,县志也无记载。直到西平铁路施工时,工程队在山梁取土,挖出两窑古钱币,才揭开谜底——那片土坡,正是当年庵堂的遗址。原来这里真有过尼姑修行的庵,与袁家庵遥相呼应,见证着古泾州佛教的兴盛。从百里石窟到南石窟,从王母宫到大云寺,佛音曾在这片土地上缭绕千年。</p><p class="ql-block">我念的小学就在西沟沟门前,土墙灰瓦,几间教室。放学后常和伙伴们溜到大佛爷寺的悬崖边,那儿有一道匸型平台,宽不过一米,却成了我们的跳水台。弯腰一跃,扎进泾河,比谁潜得深、游得远。河水清时见底,浑时如黄龙翻滚,每一次入水都像一场小小的冒险。</p><p class="ql-block">村里的地不好种,山头零碎,川地又被沟壑割裂。可我们这儿出好果子——石家的李子酸甜脆口,东庵的杏子金黄多汁,枣园的枣子晒干后甜得黏牙。每到四月,桃花、杏花一片片开在山腰,像给黄土披上了轻纱。秋天更美,柿子红透枝头,远远望去,像挂了一树树小灯笼。</p><p class="ql-block">最让我骄傲的是,1987年在枣园出土了汉代铜壶和“中御”铜鼎。那铜壶高四十多厘米,双耳如兽口衔环,肩腹三道弦纹凸起,庄重又不失灵动。听说是汉文帝年间的器物,如今藏在博物馆里。每每想到它曾埋在这片我奔跑过无数次的土地下,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踏实与自豪。</p><p class="ql-block">离村不远的蒋家坪,有座“薛举城”遗址。五座土台耸立,中间最高的是“将台”,夯土层层层叠叠,依稀可见当年城墙的轮廓。西魏乙弗贵在此筑城,唐初薛举据险而守,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荒草萋萋,唯有风过时,仿佛还能听见马蹄声远。</p><p class="ql-block">如今的东庵变了模样。田家沟成了4A级景区,凤凰山绿意连绵,游客沿着栈道漫步,拍照打卡。西平铁路的高架桥从大佛爷寺南边横跨而过,晨光夕照时,桥影如虹,与奔流的泾河相映成画。</p><p class="ql-block">可在我心里,最美的仍是春耕时节。四月菜花金黄,阿哥阿妹在地里忙活,吆喝声、笑声随风飘荡。站在虎头山顶,看桃花烂漫、河水东流,那一刻,仿佛千年岁月都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东庵不是名城大邑,没有金碧辉煌的楼宇,可它有山、有河、有故事,有我童年最真的笑声。它像一颗嵌在黄土里的珍珠,不耀眼,却温润长久。若你路过泾川,请别只去王母宫或南石窟——来东庵走走吧,听听风里的旧事,看看地里的新绿,或许,你也会爱上这片沉默而深情的土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