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河畔的千年回响——镇远古镇纪行 19

沈林成

贵州之行的步履从黄果树的飞瀑间起始，在千户苗寨的吊脚楼群中流连，当行程行至尾声，我们一致决定，要把最沉静的时光留给镇远。这座藏在湘黔边境的古镇，早就在旅行攻略的字里行间勾着人的魂。

2025年11月28日的清晨，西江千户苗寨的晨雾还未散尽，我们已收拾好行囊，载着满心期待向镇远疾驰而去。车窗外的风景从层叠的苗寨梯田渐变为连绵的青山，阳光穿透淡薄的云层，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为这场压轴之旅铺展序曲。

抵达古镇时已近10点，刚踏入景区入口，舞阳河的清波便裹着湿润的风扑面而来。目光最先定格的，是河上那座不知伫立了多少春秋的石桥，以及桥畔两株合抱粗的银杏树。石桥横跨南北，青石板的桥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掌纹，每一道都藏着往来行人的故事。

桥身没有繁复的雕饰，唯有桥墩处被流水冲刷出的圆润弧度，诉说着与舞阳河千年的相守。而桥边的银杏树，正处在一年中最绚烂的时节，金黄的叶片像被阳光镀了层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叶片飘落，或坠入河中随波逐流，或落在桥面上，为青灰的石板缀上点点碎金。同行的友人不禁驻足轻叹："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不需要刻意寻觅。"

沿着河岸的青石板路缓步前行，古镇的轮廓在眼前渐渐清晰。镇远的独特，首先在于它与舞阳河的共生关系——这条碧绿的河流如一条灵动的丝带，以完美的S形穿城而过，将古镇天然分割为南北两岸。

北岸是旧府城，南岸为旧卫城，当地人说从空中俯瞰，整座城就像一幅天然的太极图，府城与卫城便是太极的两极，而舞阳河便是那流转的阴阳鱼眼。这般依山傍水的格局，既得军事防御之利，又获渔耕灌溉之便，也难怪自秦代起，这里便成为西南边陲的要地。

在古镇的街巷中穿行，仿佛走进了一部厚重的史书。街角的石碑上刻着古镇的沿革：秦昭王三十年设黔中郡，镇远便已置县，算来已有2280多年的历史。元代设镇远沿边溪洞招讨使司，清代为镇远府治所，长达七百余年的时间里，这里一直是黔东的政治、文化与军事中心。

宋宝佑五年，当地土司田氏主持筑城，历时一载而成，次年朝廷赐名"镇远"，取"镇服边远"之意。这两个字，既藏着古代王朝对边疆稳定的期许，也见证了这片土地上多民族的交融共生。 府城遗址的残垣断壁间，还能寻见当年的恢宏气象。斑驳的城砖上，苔藓与地衣交错生长，抚摸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仿佛能触到当年戍边将士的体温。

卫城的青龙洞更是堪称奇观，这座融合了儒、释、道三教文化的古建筑群，依山而建，临水而筑，将亭台楼阁、庵堂祠庙巧妙地嵌入悬崖峭壁之间。朱红的梁柱在绿树掩映下愈发醒目，飞檐翘角倒映在舞阳河中，随波荡漾成一幅流动的水墨丹青。站在青龙洞的观景台上远眺，舞阳河两岸的吊脚楼鳞次栉比，青瓦屋顶层层叠叠，与远处的青山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 古镇的街巷多是依山而建，坡度虽缓，却也藏着不少惊喜。

转角处偶遇一家老茶馆，木质的门窗已泛出温润的光泽，门口挂着的蓝布幌子在风中轻摆。走进茶馆，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给我们泡上一壶当地的云雾茶。茶汤清澈，茶香醇厚，抿一口便觉满口生津。闲聊间得知，这家茶馆已经传了三代人，当年茶马古道上的商人、过往的官吏，都曾在这里歇脚饮茶。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八仙桌的木纹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让人想起"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惬意。

沿街的店铺里，摆满了当地的特色手工艺品。苗族的银饰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蜡染布上的靛蓝花纹古朴雅致，还有匠人现场制作的木雕、石雕，每一件都透着手工的温度。我们走进一家制作油纸伞的小店，老匠人正专注地给伞面刷桐油，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特有的清香。他告诉我们，镇远的油纸伞工艺已有上百年历史，当年舞阳河上的船家，几乎人手一把这样的油纸伞，既能遮雨又能遮阳。看着那些绘着花鸟鱼虫的油纸伞挂在店内，仿佛能看见雨天里，伞下往来的行人构成的流动风景。

正午的阳光渐渐西斜，我们登上了舞阳河的游船。船桨划开碧绿的河水，泛起层层涟漪，两岸的风景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船夫是个地道的镇远人，一路给我们讲述着河两岸的故事：哪座吊脚楼曾住过当年的土司，哪块礁石上流传着古老的传说，哪段河岸是当年商船停靠的码头。

他说，舞阳河就像镇远人的母亲河，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镇远古镇人。船行至S形河道的转弯处，回望古镇，青瓦连绵，绿树成荫，石桥横跨，竟真的有几分太极图的玄妙意境。 游船上偶遇几位当地老人，他们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我们正诧异间，老人笑着解释："晴天的镇远固然好看，但雨天的镇远才更有味道。"他们说，雨天里，细雨如丝，打湿了青石板路，打湿了吊脚楼的屋檐，整个古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就像水墨画一样。雾天的镇远更是如梦似幻，云雾缭绕在青龙洞的亭台楼阁间，仿佛仙境。而最动人的，还要数夜幕降临后的镇远。说到夜景，老人的眼中满是向往："等晚上灯光亮起来，舞阳河两岸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那才叫好看呢！"

老人的话让我们心中满是遗憾。由于行程安排，我们必须在傍晚时分离开镇远，无缘得见那传说中的夜景。游船靠岸时，夕阳正渐渐沉入西山，给镇远的屋顶镀上了一层金边。我们沿着河岸匆匆行走，想把古镇的每一处风景都刻进记忆里。我拿出手机，不停地按动快门，从石桥到银杏，从吊脚楼到青龙洞，从茶馆到店铺，不知不觉间就拍了近百张照片。这些照片，成了我们此行最珍贵的纪念。

离开镇远后，我特意查阅了关于镇远夜景的资料。图片中的镇远，夜晚灯火璀璨，舞阳河两岸的灯光倒映在水中，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青龙洞的古建筑在灯光的勾勒下愈发古朴典雅，吊脚楼的剪影在夜色中错落有致。

那一刻，我心中的遗憾更甚，却也多了一份期待——或许正是这份遗憾，为我们的下次镇远之行埋下了伏笔。

回望贵州之行，黄果树的雄奇、千户苗寨的热闹都让人印象深刻，但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镇远古镇的沉静与厚重。这座藏在湘黔边境的古镇，没有过度商业化的喧嚣，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淡然。它就像舞阳河中的一块青石，历经千年风雨，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本色。那些青石板路上的纹路，那些吊脚楼里的故事，那些舞阳河中的涟漪，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回响。

如今，翻看那些在镇远拍下的照片，桥畔的银杏依旧金黄，河上的石桥依旧静卧，古镇的青瓦依旧连绵。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镇远，不为别的，只为赴一场夜景之约，只为再品一口那茶馆里的云雾茶，只为再听一听舞阳河畔的千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