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锦缎“江南织造”（“金陵冬韵”之五）

安静

　　“江南织造局”是自清代以来的独特的“工业化”产物，也是金陵一张非常亮丽的“名片”。今天走进“江南织造博物馆”，让我刮目相看，耳目一新。南京官办织造肇始于公元三世纪东吴政权所设“织室”，自此丝织之脉绵延不绝。元代设东、西织染局，明代置内织染局，专为宫廷织造华美锦缎。清承明制，顺治二年于南京重开江宁织局，专司“上用缎匹”之织造，隶属内务府，织就皇家风华。初由工部与内务府轮理，至康熙二年，改设专差，以内务府官员简补，称“驻副江南织造郎中”，后定名“江宁织造郎中”，虽无常品，却位重权隆。康熙、雍正年间，曹雪芹曾祖曹玺开其端，祖孙三代四人相继执掌织造近六十载，荣光赫奕，织锦岁月与家族命运交织成章。

　　江宁织造分署衙与织局两部，前者为官员署理之所，亦为居所；后者乃官办工坊，机杼之声不绝于耳。康熙年间，织造署四度迎驾天子南巡，成为帝王驻跸重地。乾隆十六年，正式改建为行宫，规制宏阔，气象万千。建筑分东、中、西三路：东路为行宫主轴，自南而北，朝房、宫门、前殿、中殿、寝宫依次列布，庄严肃穆；中路设偏殿、便殿与寝宫，供随行官员起居；西路则为园林胜境，戏台临水，池塘映月，亭台错落，草木葱茏，宛若江南画卷徐徐展开。乾隆后期织造署迁址重建，咸丰年间毁于兵燹，同治年间再兴土木，直至光绪三十年终被裁撤，百年兴衰，尽付烟云。

　　2003年11月，南京市政府决意于江宁织造旧址兴建江宁织造博物馆，特邀著名建筑学家、两院院士吴良镛先生担纲设计。先生以“核模式”与“盆景模式”为构思核心，融汇历史、艺术与建筑三重境界，将古典园林之雅韵与现代建筑之精巧浑然一体。于石头城中营造“太虚幻境”，在都市深处雕琢“山水盆景”，既追忆红楼旧梦，又映照今世风华，绘就一幅以建筑诉说文化的诗意长卷。

　　江宁织造之历史演变，恰如一匹由皇家工坊织就的华美锦缎，经纬交织着清朝二百余年政治、经济与文化的风云变幻。从宫廷御用之丝源，到文化记忆之地标，其命运起伏，映照时代更迭。一缕丝线，牵动皇权与江南；一方织机，承载荣衰与文脉。昔日机声叮当处，今成文化回响之地，织造之名虽逝，其韵长存。

　　清顺治二年，清廷于明制旧基之上设立“江宁织造”，隶于内务府，专司皇室与官府所需绸缎之督造采办。首任主官为工部侍郎，足见其位之尊、责之重。至康熙朝，织造职权日广，曹雪芹曾祖曹玺首掌其任，开启曹家三代四人执掌江宁织造之辉煌篇章。曹玺不仅精于织务，更因深得康熙信任，暗负密报江南吏治民情之责。织造署由此超越工坊之限，成为朝廷遥制江南的隐形枢纽，丝线之间，暗藏政情。

　　至曹寅执掌期间，江宁织造达于鼎盛。他不仅是织造能臣，更乃江南文坛巨擘，主持刊刻《全唐诗》，广结名士，使织造府成为诗书风流汇聚之所。此时之江宁织造，表面为宫廷织造云锦妆花之奢工重地，实则为康熙帝在江南的“耳目”，借密折制度传递地方动静，政治功能日益凸显。织造府西花园楼阁参差，水榭临波，专为迎驾南巡而建，俨然行宫核心，织锦与权力，在此交织成章。

　　汉府机房之名，源远流长。据《钟南淮北区域志》载，此地原为洪武初年汉王陈理府邸，后陈理被贬高丽。永乐年间，朱高煦封汉王，亦居于此，终遭诛戮。王府废后，遗址改建为织造机房，民间遂称“汉府机房”。清初，江宁织局即设于此地，虽官方更名，然百姓仍沿旧称，口耳相传，织机之声仿佛仍回荡于旧府深巷，历史之名，深植民间。

　　雍正即位，整饬财政，严查织造亏空。曹家因接驾南巡耗资巨万，积债累累，又涉政治牵连，终被革职抄家，繁华落尽，门庭冷落。此举标志织造作为“皇帝家臣”时代的终结。此后，织造官员不再世袭，职权回归织造本业，政治监察之责渐弱。乾隆年间，虽机构尚存，然已沦为普通官营作坊，昔日辉煌难再。在“江南三织造”中，江宁地位渐被苏州超越，锦缎之光，悄然西移。

　　太平天国兵燹之中，江宁织造府毁于战火，机构名存实亡。光绪三十年，清廷正式裁撤江宁织造，延续二百五十九年的皇家织造使命就此落幕。遗址几经沧桑，近代考古发掘出西花园遗迹，残垣断柱间，依稀可辨昔日亭台水影。今于原址附近建“江宁织造博物馆”，以云锦技艺、曹雪芹生平与《红楼梦》文化为主题，使这段沉寂的历史在文化记忆中重焕光彩，丝线未断，文脉长流。

时任南京市领导亲赴北京，恳请吴良镛院士主持江宁织造博物馆设计。时年八十一岁的吴先生，感念家乡之托，以“白头相见江南”自喻，既叹信任之深，亦知使命之艰。经五易其稿，终成妙构。先生以“核桃模式”寓文化核心之凝聚，以“盆景模式”塑城市山林之意境，致力再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的金陵风韵。以碧水环抱湖心岛象征白鹭洲，辅以西园、随园等园林意象，于喧嚣都市中营造一方“石头城”中的“太虚幻境”，在当代建筑中树起一座《红楼梦》文化的丰碑，织就现代与历史交织的锦绣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