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图:致谢网络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云龙山,在浅冬的薄暮里,是做着一个悠长的、半透明的幻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沿着那石阶,一级一级地向上走。石阶是潮湿的,边缘生着墨绿的苔藓,踩上去,有一种软滑的、不真切的触感。两旁的树木,大抵是落叶的乔木,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穹,像无数瘦硬的、蘸饱了淡墨的笔尖,在那一张巨大的宣纸上,勾勒着疏朗的线条。偶尔有几片顽强的、焦褐色的叶子还挂在枝头,在微风中瑟瑟地抖着,却固执地不肯落下,仿佛守着最后一个关于秋天的、金黄色的秘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越往上走,风便愈发清冽了些。这风,穿过空寂的树林,发出一种幽长的、仿佛叹息的声响。它不像春风那样带着撩人的暖意,也不像夏风那样挟着躁动的雷雨,更不像秋风那样满是收获的丰腴与凋零的感伤。这浅冬的风,是干净的,是沉静的,带着一种滤尽繁华后的、近乎残酷的坦白。它拂过我的面颊,冰凉凉的,却奇异地让那颗被尘世扰攘得有些昏沉的心,渐渐地清明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我便在这清醒的微寒中,做了一个“幻梦”。</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梦,并非是黑甜乡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而是一种睁着眼、却神游物外的状态。我仿佛看见,这整座的云龙山,都笼罩在一层极淡的、流动的青色光晕里。那光,不是日光,也非月光,倒像是从山石、从树木、从这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土地内部,自己生发出来的。山是活的,它在呼吸,那一起一伏的、舒缓的轮廓,便是它沉睡时的胸膛。而那些光秃的枝桠,也不再是冻僵的线条,它们成了这山梦境的触须,在虚无的空气里,探寻着,描绘着一些我们无法读懂的诗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梦境是美的,却带着一种萧瑟的底子。它让你不得不去直面一些东西。譬如“失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看那满地的落叶,层层叠叠,失了水分,变得枯脆,在脚下发出细碎的、破裂的声响。它们失去了在枝头迎风招展的荣耀,失去了与阳光雨露的亲密交谈。这是一种失去。你再听那风声,那般空灵,是因为它失去了夏日的蝉鸣与秋日的虫唱作为伴响。这也是一种失去。放眼望去,那夏日里蓊郁的、几乎要流淌下来的绿意,那秋日里燃烧的、仿佛要灼伤眼睛的斑斓,此刻都荡然无存了。这更是一种宏大的、不容置疑的失去。</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行走在一条不断“失去”的路上呢?我们失去无忧无虑的童年,失去白衣胜雪的青春,失去一些曾经以为会地老天荒的陪伴,失去一些曾经为之热血沸腾的梦想。每一次失去,都像在这心版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冰凉的印记。我们常常在这印记前驻足,徘徊,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凉与虚无,仿佛生命的戏剧,已近终场,灯火阑珊,观众散尽,只留下自己,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不知所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请等一等。请你,也请我,但请相信,这不是终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信念,或许便是这云龙山在浅冬的幻梦里,所要诉说的最核心的密语。你细看那些看似枯死的枝桠,在那最细微的末梢,是否都鼓着一个个小小的、坚硬的芽苞?它们被深褐色的鳞片紧紧地包裹着,像一个个攥紧了的小拳头,在严寒中沉默地积蓄着力量。那里面,封存着的是一整个春天的喧闹与生机。这眼前的凋零,这彻底的“失去”,恰恰是为了来年更盛大、更恣肆的绽放所必需的沉寂与准备。</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山、这树、这天地间的万物,比我们懂得更早,也践行得更为彻底。就像这浅冬的寒凉, 它冻结了地表,肃杀了百草,将世界归于一片看似死寂的素净。但这寒凉,并非终结的号角,它只是一种沉淀,一种过滤。它将那些虚浮的、不耐久的、喧嚣的东西一一剔除,只留下最本质的、最坚韧的生命内核。它是在用严酷的方式,孕育着春天的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希望,并非渺茫的、自欺欺人的安慰。它是实实在在的。它就藏在那坚硬的芽苞里,藏在那沉睡的种子中,藏在这山石沉稳的呼吸里,也藏在你我,经历了无数次失去与寒凉之后,却依然不曾完全冷却的心底。</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继续向上,终于到了山顶的观景台。凭栏远眺,整个徐州城都在脚下,笼罩在浅灰色的暮霭里,显得安详而朦胧。云龙湖水湛蓝,碧波荡漾,静美如画。它色彩斑斓,像颗巨大的绿色珍珠,静静地卧在那里。远处的街灯,开始三三两两地亮起,那光芒在薄暮中,显得格外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风更大了,吹得我的羽绒服索素作响。那彻骨的寒凉,此刻感受起来,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它像一剂清醒的药,涤荡着肺腑,也澄澈着心灵。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这山的一部分,成了它这场宏大幻梦里的一个微小的、却同样有着呼吸的注脚。</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山的时候,暮色已浓。山脚下的灯火,连成了一条温暖的光带,指引着归途。我回过头,再看一眼那沉入夜色的、墨黛色的山影。它依旧在做着它的梦,一个关于失去、关于等待、关于在寒凉中默默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希望的,悠长的幻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将这幻梦的一角,轻轻地揣进了怀里,当作行路时,抵御世间一切寒凉的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