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1976年3月步兵第113师通信连新兵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直以为我也算是有福之人,因为当年我当兵是在城市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小就喜欢解放军,喜欢那身绿色的军衣。我被批准入伍的那天,我高兴的都要蹦起来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入伍的第一座营房是苏式楼房,红砖墙带着硬朗的线条,窗户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极了军人的队列。七十年代的步兵第113师通信营,就坐落在青年路华北电力学院西门对过,一边挨着校园的书香气,一边透着军营的铁血味。这里的日子,虽然没有深山老林的闭塞,却也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俭朴与规整——没有高楼大厦的花哨,只有苏式楼房的敦实,和北方城市骨子里的实在劲儿。</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步兵第113师第七届报务员毕业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这批兵是一九七六年三月六日晚上到部队的。第二天早起,天还没亮透,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哨子声就像一道急促的指令,裹着班长“起床了”的呐喊声,在苏式楼房的走廊里炸开了。那声音撞在红砖墙和地板上,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比任何钟表都准时。新兵们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军装,领口蹭着下巴,袖口缠着手腕,谁也顾不上系错的扣子,趿拉着胶鞋就跟着班长的催促声中往楼下冲,脚步声在楼梯间敲出一串慌张的鼓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操场是煤渣铺的,踩上去沙沙响,像踩在晒干的杨树叶上。几圈跑下来,裤脚沾着黑灰,鞋缝里嵌着细碎的煤渣,倒出来能积一小捧。有时候也会去营房外的青年路上跑步,“一二三四”的口号声震天响。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步兵第113师通信连总机班复员老兵离队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列训练的时候,营房外就是农村的青砖灰瓦,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烟,三月份的保定还乍暖还寒,南方兵的手都冻裂了。一个叫刘广成的四川战友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给我说:“不习惯北方的天气”,说着让我看他那双冻裂的双手,眼睛了满是无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出操回来,带着一身汗气和土气的味道,整理内务才正式开始。苏式楼房的房间够敞亮,地板还是没了颜色的木地板,玻璃窗擦得能照见人影,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绿被子的棉絮蓬松,却也得捏出棱角来。新兵们端着搪瓷缸子往被角洒点水,跪在床板上用胳膊肘压,用手掌来回捋,非要把那四个角捏得比保定城里的城墙砖还周正。有人手笨,压了半天还是软塌塌的,像块发面馒头,班长路过,拿起他的搪瓷缸敲敲被边:“你瞅这楼房的砖,一块压一块,棱是棱、角是角,叠被子就跟砌墙似的,得有那股较真劲儿!”桌上的搪瓷缸一字摆开整齐笔直,缸沿的磕碰处磨得光滑,透着日子的温度。</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步兵第113师通信连老兵复员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无线兵的机房是营区中间位置的一间老平房。我记得夏天还有吊扇转着,风叶“嗡嗡”地响,虽不是那么凉快,却比闷在屋子里舒坦。新兵们每人一个按键,在教员的带领下“哒哒哒”的学习发报,按键声也整齐划一,像在合奏一首只有他们才懂的曲子。慢慢的他们要学会发摩尔斯电码的“滴滴答答”,这一串调皮的码,在营房里绕来绕去。新兵们戴着耳机,耳朵里灌满信号,手里的笔在纸上跟着节奏画点划,稍微一走神,一串代码就错得没了模样。班长敲敲桌子,声音不高却有分量:“咱保定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都打这过,通信就跟这城里的大马路似的,错一个弯就可能绕远,练就得练到分毫不差”。经过训练,他们不仅仅会发报,他们的数码写的也是一流的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线兵的训练场地就在操场旁,竖着几根黑黑的电线杆子。电线杆笔直,像一个个站军姿的哨兵。爬的电线杆都是“油炸竿”,表面涂着桐油,滑溜溜的,抓不住就容易往下出溜。保定的风硬,尤其秋冬时节,吹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可架线时谁也顾不上捂耳朵。几个人扛着线轴跑,配合着固定、接线,动作快了,线轴转得“呼呼”响,像城里自行车的飞轮。有的新兵爬竿,爬到半截脚下一滑,抱着杆子悬在半空,脸憋得通红,底下的战友喊:“抱紧,抱紧,使劲蹬!”等他终于稳住,下来时手心全是汗,却咧着嘴笑:“这竿子,比咱老家的树干滑多了!”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步兵第113师通信连老兵复员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食堂也是红砖砌的平房,跟营房楼遥相呼应,里面的长条木桌有些摇晃,却都用木楔子垫得稳稳的,吃饭时碗放在上面,不会晃悠着洒出来。早饭有时是玉米粥就腌萝卜,有时是头一天的二米饭烧开水吃,外加馒头或者窝头,吃着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午饭多半是二米饭,配着放着辣椒的白菜炖粉条,白菜是保定本地的,瓷实,炖得烂乎,粉条吸了汤汁,滑溜溜的下饭。多数时候是不放粉条的,近乎于水煮白菜,光仗着辣椒提味。偶尔改善伙食的时候,炊事班会放点肉,混在白菜里,得扒拉着找,可那香味能飘出食堂老远,新兵们端着粗瓷碗,眼睛盯着找碗里的肉,嘴里却吃得飞快,年轻饭量大,训练又累,有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人望着窗外的白杨树,心里盘算着:等周末休息,出去逛逛青年路、西大街,还有保定百货大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休时,能听见街上的汽笛声,“嘀——嘀——”地从青年路传过来,带着城市的气息。有人趴在床头补觉,胳膊当枕头,压出一道红印,舍不得压塌了好不容易整好的被子;有人则坐着马扎趴在床头写信,信纸五花八门,笔在纸上慢慢走,写部队训练的趣事,写班长的严格,写保定的冬天比家里冷,写风刮在脸上吹的生疼,写比家里热闹。写完了,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信封,贴上八分的邮票,盼着它能快点飞到老家,飞到父母身边。</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步兵第113师通信连电报站部分女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由活动时,水泥球场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球场有用石灰水划的线,白花花的,足够新兵和老兵们一起撒欢。有人抱着篮球冲刺、投篮,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砸在球场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有人坐在场边的石墩上,看别人打球,嘴里跟着喊“好球”,笑声能传到营房门口,惊飞了白杨树上的麻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的营房亮着电灯,只是灯泡瓦数不高,光线有些昏黄,像罩着一层薄纱。新兵们围坐在一起,有的缝衣服,有的补袜子,每人一个针线包,都是部队发的,绿布面,有按扣。有的兵缝得慢,针扎到手背上,疼得“嘶”一声,却咧着嘴笑,旁边的人赶紧拿过他的袜子,“我来我来,你这针脚比电线杆子还歪歪”。</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在113师通信连当战士时的军旅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熄灯前,大家会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搪瓷缸摆成一条直线,鞋尖朝着门口,在床底下放得整整齐齐,连鞋带似乎都系得一模一样。等熄灯的哨子响起,营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穿过白杨树的叶缝,“沙沙”作响,还有营房西边京广铁路上火车的汽笛,“呜——”地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在跟这座城道晚安,那是保定城夜晚的动静。黑暗中,新兵们睁着眼睛,心里像过电影似的:白天爬杆时手心的汗,收发报时耳机里的“滴滴答答”,食堂里喷香的白菜炖粉条,还有班长那句“得有较真的劲儿”……想着想着,嘴角就带了笑,虽然很累,心里却踏实得很,暖乎乎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晃五十年就过去了,保定的青年路早已变了模样,高楼拔地而起,车水马龙里再也听不见当年的口号声;苏式营房早已拆除,变成了部队的休干所,红砖墙换成了新瓷砖,可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军营生活却从未褪去。在保定的日子,在113师通信营的苏式楼房里,没有那么多苦情的窘迫,却也处处是那个年代的印记:俭朴里有规矩,简陋中藏着劲儿。就像青年路的马路,虽不宽敞,却稳稳地通向远方;就像那些被磨得发亮的绿搪瓷缸,虽有磕碰,却盛着实实在在的军旅时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粥一饭,一声“滴滴答答”,一次爬杆架线,都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保定,这座城,还有这座苏式营房,早已成了比故乡更难忘的牵挂——因为这里,藏着我们最青涩也最滚烫的青春,藏着一个兵最初的模样,藏着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第二故乡的温度。</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在步兵第113师通信连提干后的留影</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