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霓虹灯下藕生香》

春风化雨

<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时,我总爱从小区北门出去,沿昆山路漫行。远处,软件产业园的霓虹次第亮起,光带流转如巨大的幻彩花篮,将靛蓝的天幕浸染得恍惚迷离。车流拖着光的尾迹,在迎宾大道上无声穿梭——这座全国百强县城的脉搏,在夜色里依然蓬勃可触。转入芃园,喧嚣霎时退潮。小木桥静卧水上,潺潺流水声里,独行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这份幽静,是白日喧嚣过后,生活慷慨赐予的一帖清凉散。</p> <p class="ql-block">上东郡南门的灯火,暖融融地浮在夜色里。路边疏落摆着菜摊,多是相熟的阿姨。今夜却添了新景:一位老大哥倚着三轮车,车上莲藕堆成小山,在灯下泛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我驻足时,正巧一位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子也在摊前打量。“这藕真好,”他赞道,“给我称两节。”</p> <p class="ql-block">大哥笑应着,手脚麻利地拣选、过秤。年轻男子接过装好的藕,正要转身,大哥却忽然唤住他:“小伙子,等等。”只见他拿起一节藕,操起随车的小刀,利落地切下一段带着泥须的藕头,递过去:“这个你拿着。藕节和藕头熬水,给家里孩子喝,防咳嗽,也能治夜里流鼻血。”男子一愣,随即笑意漫上眼角:“您还懂这个?”大哥用沾着泥星的手背蹭了蹭脸颊,憨厚一笑:“老辈人传下来的土方子,管用。”那一瞬,他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的,不仅是勤劳的印记,更是一种世代积累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生活智慧。</p> <p class="ql-block">轮到我时,我也要了四节。大哥一边挑拣最饱满的,一边絮絮地说起田地、儿子、还有这两年赚钱的艰难。“钱是紧了,”他称重时,秤杆翘得高高的,“可人不能蔫。孩子们拼,我们老的更不能拖后腿。”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他车上的藕,外表朴拙,内里自有筋骨。他的话让我想起自己的父母——那一辈人,似乎永远学不会为自己活,一生的心力都熬成了子女碗里热腾腾的汤饭。</p> <p class="ql-block">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离开,回头望去,大哥的藕已卖了大半。他又在给一位后来的阿姨塞上一小段添头,笑声爽朗,驱散了初冬夜风的微寒。苏州路上的霓虹依旧流转变幻,那璀璨不再显得遥远冰冷,而是温柔地笼罩着这些在平凡日子里深耕不辍的人们。他们或许正被时代的潮水推着,走得比以往更吃力些,却不曾丢弃嘴角的笑意与眼里的光。他们的坚韧与彼此间不着痕迹的体恤,是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底气,是在经济寒潮中依然汩汩涌动的地热。</p> <p class="ql-block">我是一名70后的教师。明日,这藕将带着夜的凉意与人的暖意,送到父母手中。后日,回到三尺讲台,我要把今夜这截带着泥的藕头、那句关于止咳的朴实叮嘱,讲给我的学生听。我要告诉他们,历史书页上磅礴的“中国梦”,其最真实的纹理,正镌刻在这些为家人默默承重的脊梁上,流淌在这些于困顿中仍不忘赠人一缕清香的善意里。真正的信心,不是无视寒流的盲目乐观,而是在看清生活粗粝的真相后,依然选择用双手去温暖另一双手,用一截微不足道的藕头,去传递一个关于“更好明天”的朴素信念。</p> <p class="ql-block">这信念如藕,即便深埋泥泞,亦自洁白玉质,于无声处生发出最清甜的希望。当无数这样的微光汇聚,便是刺破低迷、照亮前路的长明灯火,引领着我们,一步步走向那个共同期许的、春暖花开的彼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