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颂四川（续3）大足石刻甲天下：穿越千年的民间信仰艺术长廊

龙小平

壹：暮访北山，石刻与光影的黄昏邂逅 抵达大足城区已是午后四点。询问下榻处的前台，得知石刻景区即将关闭，正感失望之际，一位皮肤黝黑的出租车司机探过头来：“北山石刻晚上九点才关门，现在去来得及！” 车沿着蜿蜒山路盘旋而上，司机老陈操着浓重的重庆口音说：“你们来得巧，北山晚上有灯光，看石刻另有一番味道。”窗外掠过片片松林，夕阳的余晖将山峦染成金黄。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在北山石刻入口处。 车沿着蜿蜒山路盘旋而上，司机老陈操着浓重的重庆口音说：“你们来得巧，北山晚上有灯光，看石刻另有一番味道。”窗外掠过片片松林，夕阳的余晖将山峦染成金黄。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在北山石刻入口处。 入园，踏着青石板路前行，转过一道弯，整个人忽然怔住了——数十龛石窟沿着山壁一字排开，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那些沉寂千年的石像仿佛刚刚苏醒。最引人注目的是转轮经藏窟，中央的八角形转轮经藏雕刻繁复精致，八根立柱上的龙纹蜿蜒盘绕，即便历经八百多年风雨，依然栩栩如生。 正看得入神，前方传来人声。一支电视台摄制组正在拍摄节目，主持人手持话筒，面对镜头讲述：“大足石刻不同于中国其他著名石窟，它最大的特点是民间性、世俗性...”我悄悄站在一旁，听专家讲解这些石刻背后的故事。原来，北山石刻始凿于唐代，历经五代、两宋，以佛教造像为主，其中最精美者多为宋代作品。 天色渐暗，灯光次第亮起。人工照明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照射，而是从侧面、下方漫射开来，为石刻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夜游者寥寥无几，静谧中只有风声与虫鸣。我在一龛观音像前驻足良久，这尊被称为“媚态观音”的宋代雕像，面容安详，衣袂飘飘，全无佛教造像常见的威严，倒像是邻家温婉的女子。 守园的老者见我专注，踱步过来：“这尊观音啊，本地人最是喜欢。传说旧时有个石匠，思念远嫁他乡的女儿，便照着女儿的模样刻了这尊观音。”民间艺术的可贵，大约就在于此——神佛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融入了普通人的情感与生活。 贰：宝顶山朝圣，一场穿越时空的信仰对话 次日清晨，我打的前往宝顶山。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路讲述着大足石刻的传奇：“宝顶山的石刻是南宋僧人赵智凤花了七十年时间主持开凿的，他有个宏愿，要造一处‘凡佛典所载，无不备列’的石刻道场。” 车至山下，远远便看到“宝顶山石刻”五个大字。购票入园，恰遇数百名学生研学团队，他们身着统一校服，手持笔记本，在老师带领下有序参观。孩子们的到来，让这座千年古迹焕发出别样生机。 走进大佛湾，仿佛踏入一座露天的石刻博物馆。长达500米的弧形山崖上，密密麻麻雕刻着上万尊造像，内容涵盖佛经故事、世俗生活、伦理道德，构成了一幅完整而宏大的宋代社会生活画卷。 最震撼人心的是“六道轮回图”。一只巨掌托起整个轮回盘，盘中刻有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形象地展示了佛教的轮回观念。旁边导游正对学生们讲解：“佛教认为，众生因善恶业力，在六道中生死轮回，唯有修行才能脱离苦海。”孩子们仰着头，眼中充满好奇与思考。 继续前行，“父母恩重经变相”组雕前围满了人。这组石刻以连环画形式，刻画了父母养育子女的艰辛过程——从怀胎守护、临产受苦，到哺乳养育、为儿婚嫁，每一幕都生动逼真。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在此驻足良久，母亲轻声对孩子说：“你看，妈妈生你的时候也这么辛苦哦。”石刻的教化功能，在千年之后依然鲜活。 与云冈、龙门石窟的皇家气派不同，大足石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这里的佛像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亲切；题材不仅限于佛教，还包含了儒家孝道思想、道家养生观念。在“牧牛图”前，我被深深吸引——十组牧童驯牛的场景，实则比喻修行者调伏心性的过程。牧童或拉、或牵、或骑牛背上，神态各异，牛儿的倔强与顺从也被刻画得惟妙惟肖。这哪里是宗教石刻，分明是一幅宋代乡村生活的风情画！ 叁：川渝边界，行政区划与出行现实的缝隙 下午一点，我站在大足汽车站前，面临选择：是打滴滴直接前往自贡，还是乘坐公共交通？ 原本考虑约一辆网约车，但手机软件显示，跨城费用高达600余元，且多数司机不愿接单。车站工作人员解释：“重庆和四川虽然地理相邻，文化相亲，但毕竟是两个省级行政区划，跨省交通线路不如省内便利。” 最终，我选择了下午一点半的班车。这是一辆略显陈旧的中巴，乘客不多，除了我之外，大多是往来两地的商贩和探亲者。车缓缓驶出车站，穿过大足城区，向着四川方向前行。 车上，我与邻座的老张攀谈起来。他在大足做五金生意，常往返于川渝之间。“这些年好多了，”老张点燃一支烟，“以前重庆没直辖时，去自贡方便得很。直辖后，行政区划变了，交通反倒成了问题。你看这班车，一天就两趟，错过了就得等明天。” 车窗外，风景渐变。重庆多山，四川多丘陵，这一路恰好是两种地貌的过渡带。田野、村庄、小镇依次掠过，省界并无明显标识，唯有导航语音提示：“您已进入四川省境内。” 老张继续说着：“不过现在也在改善。听说要开重庆到自贡的直达高铁，如果真通了，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我们这些经常两边跑的人，就盼着这一天。” 我望着窗外，思考着行政区划与民众生活的关系。地图上的分界线如此清晰，而百姓的生活却需要跨越这些界限。文化上，川渝本是一家；经济上，两地交流日益频繁；唯有交通，似乎还跟不上这融合的步伐。 两个小时后，车抵达自贡。这座以恐龙化石和井盐闻名的城市，在黄昏中迎接了我。走出车站，回头望向来路，那辆中巴已缓缓驶离，它将载着另一批人，穿越行政区划的边界，完成又一次平凡的跨越。 肆：石刻无言，文明有声 大足两日，我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石刻艺术：北山的精致典雅，宝顶山的宏大叙事；也体验了两种交通方式：便捷的出租车，不便的跨省班车。这恰似中国发展的缩影——有些领域已臻世界一流，有些方面仍需改善完善。 大足石刻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将深奥的佛理化为通俗的画面，让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懂。千年前的工匠们，用锤与凿，在山石上刻下了一个时代的信仰与生活。而今天的我们，站在这些石刻前，依然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共鸣。 临别大足时，我买了一套石刻明信片。其中一张是宝顶山“千手观音”的金箔照片——原本的千手观音因年代久远多有损毁，2015年完成修复后，金光重现，震撼如初。这尊拥有830只手的观音，每一只手掌中都刻有一只眼，象征观音能观照世间一切苦难，伸手援助。 就像这千手观音，我们的文化传统也需要不断修复、传承；我们的交通网络，也需要更多“手臂”连接彼此。当重庆与四川之间的交通更加便利，当行政区划不再成为民众往来的障碍，这片土地上的文明，才能如大足石刻般，历经千年而生生不息。 车行渐远，大足的山峦隐入暮色。我翻开笔记本，记录下这段旅程的感悟：“石刻无声，却诉说着千年故事；交通有限，却连接着万家生活。在这片古老而年轻的土地上，每一次出行都是一次文化的寻根，每一次抵达都是一次理解的开始。” 自贡的灯火在前方亮起，新的旅程即将开始。而大足石刻的那些微笑，已深深刻在记忆之中，成为这趟“平颂四川”之行最珍贵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