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身的衣

齐天大状(黄通.)

<p class="ql-block">不合身的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世人常有这般奇特的偏好:待到秋日,偏要拿春日的花苞来衡量果实的丰硕;面对一座已然完工的殿堂,却去翻找它第一块基石上泥泞的掌印。以三岁时捏的泥偶,来评判三十岁时琢玉的手艺,这其中的荒唐与可悲,近乎一种对时间与成长的彻底失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之为人,最精微的特质在于其“可能性”。生命不是石膏像,一经浇铸便凝固不变;而是永不停息的河流,在时光的河道中奔涌、转向、拓宽与深化。昔日的痕迹或许沉在河床,但决定今日风貌的,是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汇流、冲击与自我重塑。将成长的某一瞬间——尤其那混沌初开的幼稚园时期——抽取出来,奉为评判一生的圭臬,这不啻于将活水钉死成标本。我们谈论的那个成年人,早已在千万个日夜中,将彼时的懵懂与笨拙,溶解、转化,编织进一个远为复杂而坚韧的生命结构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种思维的背后,大抵是一种惰性的认知,一种对确定性的幼稚贪恋。在不确定的世界里,人们总想抓住点什么坚固的东西,来为复杂的现实贴上一个简单的标签。于是,幼时的“第一”或“最末”,便成了最现成、最偷懒的标尺。它本质上是一种“存在的缩略”,将丰盈的、立体的人生,粗暴地压扁成一个平面的、原始的符号。此种做派,不仅是对被评价者成长权利的剥夺,更是评价者自身精神侏儒化的显现——他们将自己的认知,永恒地停泊在了对“幼齿”的迷恋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深层的可悲,在于它彻底错失了“成就”的本质。真正的成就,从来不是对某个初始模具的无限趋近,而是在与世界的砥砺、与自我的对话中,不断背叛过往、超越既定轨道,最终实现的内在跃迁。一个在幼时讷于言辞者,可能在后天的沉思与阅历中,磨砺出最深刻的洞见;一个曾因笨拙而被嘲笑的孩童,或许正因那份与世界的“不合拍”,反而积蓄了独特创造的能量。凡俗的眼光,却只愿在起点刻舟求剑,对那惊心动魄的航程本身视而不见。这无异于将星辰的璀璨,归因于它最初作为尘埃的形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悟此理,我们或当对生命抱有一份更谦卑的敬畏。评价一个人,需要的不是回望那截已然脱落的脐带,而是去理解他如何独自走过风雨长路,如何将岁月的馈赠与伤疤,锻造成今日的容颜与灵魂。每个成年人的成就,都是一座用时光、选择与意志修建的隐秘花园,其价值在于它整体的、当下的生机与和谐,而绝非园中第一粒种子的品类。尊重这份生长的奥秘,不再用婴孩的尺码丈量成人的世界,或许,我们才能开始学会真正地“看见”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