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第1211天:归程如叶——写给光阴的情书……

王蕙心（拒闲聊）

2025年12月17日 星期三 晴 四川成都

　　在浩渺的天地之间，每一片叶子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而它们自己的故事，又恰是一段浓缩的人间春秋。它们曾是一片新芽，在春风中怯怯地探出头；它们曾是一片浓绿，在夏阳里进行热烈地呼吸；而今，它们染上了太阳的颜色，带着一季的故事，翩然落下。

风是它们的伴奏，大地是它们的归宿。纷纷坠落的时光，砌成了一条宁静的路。我愿循着这条路，走入那一片片落叶的心魂深处，拾起它们在四季里的低语，在飘零与归根之间，辨认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清寒，像未醒的梦，轻轻叩响枝桠的门扉。那时，它们只是一粒沉睡的芽苞，裹着浅绿的羞涩与对世界的不安，蜷缩在枝头的暗影里。

当第一缕真正的暖意自天际流泻下来，渗入树干的脉络，渗入每一寸等待的神经，它们终于鼓足勇气，像婴儿伸出稚嫩的指尖，怯怯地探出头来。那是一种多么微弱的勇敢，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让料峭的寒气重新攫住希望。

　　可春风不语，只是温柔地拂过，像母亲的手托起初生的羽翼。于是它们舒展了眉眼，以一点新绿点染了枝头的沉寂。那抹绿，是季节的第一声问候，是生命对光阴许下的诺言：我要生长，要见证，要在阳光与雨露里学会呼吸。

我常想，那初芽的怯意，多像我们初涉人世的模样。面对陌生的辽阔与未知的深邃，我们亦步亦趋，心怀敬畏，怕一转身便错过生长的时机，怕一步踏错便陷落于无望的崖底。

然而生命的美，恰在于这般谨慎的开端。它教我们谦卑，教我们在微小的立足点上积蓄力量，教我们信任风的指引与光的承诺。那探出头的一瞬，不仅是叶子的诞生，更是一次对存在的确认：原来我可以被看见，可以被温暖，可以在大地的注视下，安然地走向自己的丰盈。

当蝉鸣织成盛夏的帷幕，阳光慷慨得近乎挥霍，它们已从新芽长成一片浓绿的掌叶。那时的它们，不再是怯生生的试探者，而是热烈的参与者。它们在夏阳里进行着一场不息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饱含光的热烈与风的絮语；每一次呼气，都将生命的汁液与葱茏的意志输送给整棵树，也反哺给路过它们的飞鸟与仰望它们的行人。

　　阳光为它们镀上金亮的边线，雨珠在它们的脉络里奔跑如溪，它们用阔大的身躯承接雷霆，也用细腻的纹理收藏云影。它们不再畏惧风雨，反而将每一次洗礼视作洗礼中的舞蹈；它们不再计算得失，只知将全部的热忱倾注于当下的葱茏。

这浓绿的盛夏，多像我们生命里那些炽热的章节。我们奔赴理想，像叶子追逐阳光，不畏骄阳灼身，不避骤雨打叶，在奔忙与碰撞中确认自身的重量。我们热烈地爱，热烈地活，把心跳谱成与万物共鸣的和弦。

那时的我们，以为生命就该如此丰沛，如此不留余地，仿佛只要不停地呼吸、生长、绽放，就能抵住时间的侵蚀。可叶子懂得，浓绿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过渡的序章，正如盛夏的尽头，必有秋的邀约。

热烈之中，已暗藏成熟的密语：真正的丰饶，需经得起褪色的考验，需在绚烂之后，仍保有向大地俯身的温柔。而当第一缕秋凉渗入林梢，它们便开始了悄然的改变。阳光不再是灼人的火，而成了调色师的手，将它们的绿一点点晕染成琥珀、鎏金、枫赤与赭石。

　　它们染上了太阳的颜色，那是历经沉淀的暖，是阅尽繁华后的澄明。此刻的它们，不再仅仅是树的装饰，更像一个怀揣故事的旅人，将一季的晴雨、一季的相遇、一季的生长与告别，都凝练进渐次深沉的色泽里。

它们见过晨雾如何被朝阳吻散，见过蝴蝶如何在它们肩头停驻又振翅，见过孩童指着它们喊出真美，也见过寒鸦掠过枝头时投下的孤影。这些细碎的光阴，不曾随风散去，而是被它们一一收纳，化作叶脉里隐秘的纹路，成为它们飘落时最厚重的行囊。

飘落的时刻，是一场盛大的谢幕，亦是一次从容的启程。风成了它们的伴奏，时而轻吟，如伴它们回忆春的萌动；时而急奏，似催它们奔赴最后的约定。它们不再紧抓枝头，而是松开手，让身体交给气流的引领。

那翩然的姿态，并非凋零的狼狈，而是归乡的优雅。就像游子望见故园的炊烟，卸下行囊，以最松弛的姿态扑入怀抱。它们旋转，它们翻飞，它们划出弧线，仿佛在用最后的舞姿书写一行诗：我来过，我深爱过，我如今安然离去。

　　大地是它们的归宿，那沉默而温厚的存在，早已在根系处等候，在腐殖质里酝酿着下一次的重逢。它们知道，落下不是终结，而是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参与生命的循环。化作春泥，滋养新芽，让曾经怯怯探出的那个身影，能在来年的风中，更勇敢地舒展。

纷纷坠落的时光，砌成了一条宁静的路。我站在深秋的树下，看万千叶片如一场金色的雪，簌簌铺就通往大地的甬道。每一片落叶，都是一段被风干的时间，它们层层叠叠，沉默地诉说：所谓成长，原是从探出头的勇气，到热烈呼吸的执着，再到染上太阳颜色的通透，最终归于翩然落下的释然。

这条路，看似通向消逝，实则引我们抵达本质：生命的意义，不在抗拒凋零，而在全然地经历，深情地告别，并相信每一次坠落，都在为新的生长奠基，我们何尝不是自己生命的叶片。

从懵懂的初生，到奋力的盛放，再到学会与岁月和解的从容，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踏上属于自己的宁静之路。那时，愿我们也能如片片落叶一般，带着一季的故事，不怨不悔，不惊不惧，在风的伴奏中，以最美的姿态回归大地的怀抱。

因为我们知道，所有的探出头、呼吸、着色与落下，不过是同一场旅程的不同章节，而旅程的深处，永恒的是爱与生长的力量，是归程即来处的深邃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