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退休了，如何？

冰山雪峰

　　晨雾还没散尽时，总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春日。他说“山涤余霭，宇暧微霄”，穿起春服往东郊去，脚下的草沾着露，风过处，新抽的苗像鸟翼似的颤，不慌不忙。洗洗手脚在平泽边坐定，看远处的绿意漫过来，举杯饮一口浊酒，便觉此身已在云端。那时的日子，是没有闹钟的，连风都走得慢。　　

　　退休了，大约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不必再算着打卡的时间，不必把日程表填得密不透风。戴建业说想在南方找间小房子，四壁摆书，晨起泡壶凤凰单丛，就着清粥小菜读几页闲书，累了便往阳台一坐，看楼下的树影挪过青砖地。粤菜的清淡最合心意，清蒸的鱼带着水汽，炒时蔬脆生生的，不必求山珍海味，舌尖熨帖了，心也就安了。他不要什么“红袖添香”，书在，茶在，喜欢的滋味在，便是人间好时节。

　　身边人常念叨退休后的日子。老张说要把几十年缺的觉补回来，“且向人间作睡仙”，日上三竿再睁眼；老李惦记着阳台那片空，要学白居易“芳丛手自栽”，让月季爬满栏杆，茉莉香飘进窗；还有钓友老王，早备好了新鱼竿，就等“斜风细雨不须归”，钓起一尾晚霞。而我总觉得，最妥帖的，是像他们这样，把日子过成自己的诗——不用赶，不用追，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退休，该是“走出时间”的开始。桃花源里的人“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看桃花开了就知春，听蝉鸣起了便觉夏，不必记哪年哪月，草木枯荣自会报时。大珠慧海禅师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多简单的道理，偏要被俗世搅得复杂。如今好了，日出时沐着晨光散步，日落后搬把椅子看晚霞，月上中天便熄灯睡去。连“无聊”都成了奢侈品，蜷在沙发上发会儿呆，看猫咪追着光斑跑，日子慢悠悠的，像熬了一下午的粥，稠得化不开。　

　　还要学著“清零”。职场上的称呼、往来的算计，该放就放了，就像换季时整理衣柜，把不再穿的衣服打包送走，腾出地方挂新晒的床单。老同事在老家收拾院子，扔了半屋子旧物，只留几盆兰草、墙上挂着的字画，还有一架子常翻的书。风从敞开的门里溜进来，掀得书页沙沙响，空气里都是松快的味道。这多像陶渊明说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卸下一身枷锁，才发现原来日子可以这么轻。

　　不必求什么“大作为”，吃口喜欢的菜，读本想看的书，陪爱人晒晒太阳，就够了。戴建业说的幸福，大抵就是这样吧。年轻时总被推着往前跑，连听本书都要倍速，生怕落了什么。如今退休了，终于能踩踩刹车，让日子慢下来，慢到能听清风穿过树叶的声音，能数清碗里的米粒，能把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值得回味的诗。　

　　退休了，如何？不过是把日子还给自己，在三餐四季里，在檐下光影里，慢慢活，好好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