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宝鸡市行政中心1号楼</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昨日(2025年12月16日)下午,我去了趟宝鸡市行政中心。车缓缓驶入那片开阔的、格局方正的楼宇群时,十二年的光阴忽然有了形状——它是一片凝固的、过分洁净的玻璃幕墙的光,亮得有些晃眼,也有些疏离。我的目的地,是那座我曾再熟悉不过的建筑,行政中心6号楼A座:宝鸡市农产品质量安全监督检测中心。它静静立在那里,像一枚被岁月摩挲过、标签却依然簇新的印章,盖在我记忆的一角。</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走近门厅,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治安室的玻璃窗后,一位年轻的女保安抬起眼,目光是职业性的清澈与探询。</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您去哪里?”声音脆生生的。</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答:“去原单位看看”</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她“哦”了一声,那音节里似乎掠过一丝对“老同志”这个称谓的换算过程,随即,门禁清脆地“嗒”一声开了,“请进。”她微笑颔首。这一开,一请,轻易得让我心里那点准备着重温“进门”仪式的郑重,忽然失了着落。旧日熟稔的门径,如今需借一道陌生的、年轻的认可方能通行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楼道里是铺天盖地的静。午后的阳光从尽头的窗斜射进来,能看见光柱里微尘的舞蹈,却听不见什么声音。脚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空寥的回响,一声,又一声,丈量着寂静的深度。这寂静与我记忆里的喧腾重叠不上。那时,这里的人声、电话铃、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匆忙的步履声,交织成一片忙碌而生动的背景音,那是事业初生、筋骨正舒展开时特有的、带点嘈杂的活力。</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依着记忆,走到那扇门前。门开着,门口的办公桌上坐着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分管老干部工作的周主任果然在。他抬头,一怔,随即脸上漾开熟稔的笑意:</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亢主任好!您可是稀客。” 这一声旧日的称呼,像一枚温润的卵石,投入此刻寂静的湖面,漾开一圈亲切的涟漪。我说明来意,是为医保上的一些手续。他热情地引我入内,说具体经办的小英在里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小英的办公桌整洁明亮。听我讲完,她立刻应承下来,眉眼间是年轻人办事特有的那种利落与专注。她一边整理我的材料,一边打电话向医保办细致咨询。流程在她口中清晰起来,纷繁的规定化作一条条可行的路径。正说着,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我手边。递茶的是第一眼看见的英俊小伙子,面孔稚嫩,眼神明亮,他微微颔首,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的工位去了。茶水温热,透过纸杯熨着掌心。小英很快处理妥当,将材料归拢,爽快地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这些齐备了,我马上填表呈报,结果出来,第一时间电话通知您。” 事情办得顺畅得出乎意料。这效率,这周到,是好的,是如今办事该有的样子。我连声道谢,那谢意是真诚的,却也空空荡荡,仿佛一拳打在蓬松的羽绒上,使不出力,也听不到预期的回响。</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与周主任在门口话别,他执意要送,我婉谢了。再次走入那悠长而寂静的楼道。两旁的办公室,门有的紧闭,有的虚掩一线。我不知道,那门后是否还有我离开时便共事的老伙计?(在我之后,也有三位同志先后退休)一股强烈的、想见见他们的愿望升腾起来。可脚步却钉在了原地。怎么问呢?敲门进去,说一句“好久不见”?会不会唐突?会不会打扰他们手头正忙的、我已然陌生的公务?这楼道,每一块地砖我或许都曾踏过,每一扇门后的格局我闭眼也能描摹,可此刻,它又是如此陌生。这陌生不在眼见的物,而在那弥漫的、与我无关的“现在进行时”的空气里。我像个误入他人寂静庭院的访客,怀揣着自己热闹的过往,却找不到安放的地方。犹豫,徘徊,终是化作一丝淡淡的、无所依附的惆怅。我转过身,沿着来路,轻轻地走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一扇门后的寂静。</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走到楼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我站定,回头望了望这座建筑。它是2008年市里新组建的单位,当年,我受命而来,像个接生婆,又像个最初的耕耘者,看着它从一纸批文、在峪泉路租借地方和几张办公桌、寥寥数人,一点点有了血肉,有了筋骨。那六年,是把自己也烧进去的六年,跑项目,争资金,定规程,训人员,夜里的灯常亮到很晚。最欣慰的,是为它争取到了国家千万元的建设资金,那些精密的仪器,不止是钢铁与玻璃,是我能为它搏来的、在未来安身立命的铠甲与利剑。我知道,它后来不负所望,在守护这片土地上“舌尖安全”的无声战争里,成了不可或缺的堡垒。我离开,已十二年。这十二年间,我像一只放飞了风筝的手,线头还在心里牵着,却很少再走近那握着线轴的地方。不是不想,而是怕那风筝已飞入我看不见的云层,怕自己的出现,只是一种对旧日时光不合时宜的打扰。</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然而今天,我看到了。看到了小英那样的干练(就在我编辑此文的时候,小英还打来电话通报事情经办的进展情况),看到了递茶小伙子的静默勤谨,看到了这楼里流淌着的、属于新一代人的沉稳节奏。那股我曾倾注心血哺育的生机,并未随我们这代人的离开而枯竭,它转换了形态,在新生的血脉里,更加从容、更加专业地延续着。我心里的那点惆怅,忽然被一阵更广阔的情绪冲淡了,那是一种欣慰,一种看到自己栽下的树苗,已在另一片天空下亭亭如盖的释然。楼宇静默,但我知道,那里有年轻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这就够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最后望了一眼那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幕墙,转身离去。身后的静,是饱满的静,是承前启后的静。而我的脚步,也终于踏在了实处,融入了行政中心广场上那来来往往、生生不息的人流里。</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