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张长宁,南京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南京日报等新闻单位记者、编辑。其原创之悬疑小说《双影劫》,现在夲栏目推出,为全网首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2年初冬的临江市迥龙桥街,早高峰的人车搅成一锅粥,扒窃者趁机作案屡屡得手;暮色沉下来时,深巷里,案犯通过泼辣椒水实施抢劫。</p><p class="ql-block">两桩案子,一昼一夜,看着各不相干,可那个揣着秘密不肯说的受害者,藏在妇女用品底下的东西,比被抢的财物更绕人——老民警心里清楚,破局的关键,往往就藏在那些看着“太正常”的反常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早高峰的乱局计七点半的迥龙桥街,热闹得能掀了天。</p><p class="ql-block">郊县来的菜农把摊子从桥堍摆到模具厂门口,沾着露水的青菜叶被自行车轱辘碾出绿汁,混着碎鸡蛋的腥气,在柏油路上漫出一片黏腻。</p><p class="ql-block">穿蓝布工装的工人、挎竹篮的主妇、扯着嗓子喊“新鲜菜贱卖”的摊贩,挤在五六米宽的道路上,推搡声、争执声、秤砣碰撞声,织成了这段路每天必有的嘈杂,连风里都裹着一股市井的烟火气,却也藏着不怀好意的暗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谁踩断了我的秤!”一声粗哑的吼,突然像块石头砸进乱哄哄的人堆里。一个帽檐压到眉毛的男人,猛地举起断成两截的木秤,秤砣在手里晃得叮当响,眼睛却不看脚下被踩烂的菠菜,精准地瞟向人群里那个挎帆布包的女人——模具厂销售科的内勤韩淑英。</p><p class="ql-block">他嗓门大得能盖过周围的喧闹,几十号人都扭头看过来,原本就挤的人群瞬间往中间缩,像被拧成了一团乱麻,缝隙里的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鸡蛋!谁踢的!”马路对面紧跟着响起尖细的骂声,一个围着厚围巾的女人蹲在地上,看着翻倒的竹篮,突然抓起剩下的十几个鸡蛋,劈头盖脸往人堆里扔。蛋壳破碎的脆响、人们躲避的惊呼,让混乱彻底没了边,人挤人、人踩人的骚动里,没人注意到“遮帽男”和“围巾女”的手,像两条滑溜溜的蛇,正往身边人的衣兜、挎包里钻——但他们的心思,从来都没离开过韩淑英肩上的帆布包,那里面有打开销售科“小金库”的钥匙,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其他的偷窃,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两人夜里就摸进了模具厂销售科,那台销售科长为了小金库安全特意买来的新型密码锁保险箱,他们捣鼓了半宿也没撬开,只好打主意偷钥匙,等夜里再下手。可韩淑英把钥匙拴在帆布包兜底的扣绳上,缝在夹层里,不把包弄到手,根本取不下来。韩淑英四十多岁,早年是厂里的产品销售员,跑过多年市场,见过不少江湖门道,坑蒙拐骗的伎俩见得多了,做事向来谨慎,钥匙保管一直不敢有半点大意。半小时后,人群渐渐散了,工厂的上班铃也响过了。十几个工人、摊贩摸口袋时才发现,钱包没了——有卖菜的卖出的钱一分不剩,有的上班族连当月的奖金也不翼而飞,闹哄哄地涌到派出所报案,你一言我一语,把迥龙桥街的早高峰乱象,又在派出所里重了一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俩人是故意闹乱子,趁机大肆扒窃,可没人看清脸,就记得男的戴帽子,压得很低,女的围厚围巾,把半张脸都挡着。”</p><p class="ql-block">值班民警鲁振山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耳朵却在留心报案人抱怨声中的线索。</p><p class="ql-block">鲁振山四十五岁,早年在部队当侦查兵,退伍后干刑警,一次在执行追捕任务中,他从二楼窗台纵身跳到地面,虽当场擒住了疑犯,却伤了脚踝,从此跑不快了,才转到派出所当民警,一待就是二十年,熬成了副所长。</p><p class="ql-block">他破过不少盗窃、抢劫案,最擅长从一堆乱线索里理出头绪,从看似无关的细节里揪出关键,所里的年轻人都叫他“鲁神眼”。他审案时虽话不多,可每句话都戳要害,再滑头的嫌疑人,在他面前也难藏住马脚,那些刻意的伪装,在他眼里和透明的没两样。</p><p class="ql-block">翻着一沓笔录,鲁振山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作案时间选在早高峰,用故意闹乱的法子掩护扒窃,两人配合得严丝合缝,时机掐得极准,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流窜犯。这种精准钻环境空子、目标明确的手法,透着职业惯犯的老练,和那些见财起意、慌手慌脚的小毛贼,根本不是一个档次。</p><p class="ql-block">更让他在意的是,被偷的人里,有几个是模具厂的工人,而那“遮帽男”的目光,似乎总在一个方向停留,哪怕人群再乱,也没偏移过半分——多年的职业敏感,让他觉得这场混乱,没那么简单,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p><p class="ql-block">鲁振山把笔录叠好,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心里总觉得这桩扒窃案,“熟练”得有些刻意,却没料到,这只是一场更大阴谋的开头,夜色里,还有一场更狠的算计在等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夜巷的辣椒灼傍晚,不到六点时街巷路灯还没亮起,而入冬的天却暗得快,很快就沉了下来。韩淑英下班后习惯把当天的单据整理好才走,等她锁上销售科的门,天早已擦黑,连远处的屋顶都成了模糊的剪影。</p><p class="ql-block">下班前她发现,销售科那台新型密码锁保险箱的锁芯被人动过手脚,转不动了,打电话给修锁的师傅,对方说明天才能来,她没法子,只好把销售科门市报损、当作不合格产品直销的三千块钱,悄悄带回家保管——这笔钱,她不敢放在办公室,更不敢存在银行。</p><p class="ql-block">跑过多年销售的阅历,让她比常人多了几分警惕,她把现金分成三叠,用报纸包好,塞在黑包最底下,再用卫生纸、化妆盒等妇女用品盖在上面,看着就像普通的杂物,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多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厂时她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动什么,走了半个小时,快到住处小院门口时,又左右张望了三遍,甚至绕到巷口的拐角处看了看,确认没人跟着,才缩着脖子,快步进院准备回家——她太清楚,这笔钱见不得光,一旦暴露,她这半辈子的打拼,就全毁了。</p><p class="ql-block">她肩上的黑包沉得压得肩膀微微倾斜,左边的肩膀比右边低了一截,心里像悬着块石头,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这三千块钱,是销售科私销残次产品的收入,没入账,属于科里的“账外资金”,也就是违规的“小金库”。按企业财务管理规定,账外资金本就不允许留存,更别说她作为内勤,私自带回家保管,一旦被发现,轻则记过处分,重则可能丢了工作。早年跑销售时,她见过不少因违规操作丢了饭碗的人,有的甚至被追究责任,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领一份踏实的工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她后脚跨进院门,还没来得及关门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从墙根闪了出来,像一道灵,悄无声息。韩淑英吓了一跳,多年跑市场练出的反应让她下意识想喊,可还没来得及出声,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疼,一瓶液体劈头盖脸泼了过来,尤其是眼睛,像被火烫着似的,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辛辣的味道顺着鼻腔钻进喉咙,呛得她直咳嗽。</p><p class="ql-block">“啊!”她本能地伸手去揉眼睛,手指碰到眼皮,更疼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肩上的黑包却被身后另一个人一把拽走,力道很大,差点把她拽得摔倒在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快速远去,朝着巷口的马路跑,脚步很轻,却很急促,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音——没有威胁,没有对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很轻,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知道怎么在黑暗里隐藏自己的踪迹。</p><p class="ql-block">跑销售时见过的各种危险场景,此刻在她脑子里闪过,被人骗钱、被人堵在巷子里威胁,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助。眼睛的灼痛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任由恐惧包裹着自己,身体忍不住发抖,牙齿都在打颤。辣椒水的灼痛让她睁不开眼,眼泪混着辛辣的液体往下流,视线里一片模糊,连眼前的墙壁都看不清。她盲目地追了几步,胸口狠狠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掉得更凶了。</p><p class="ql-block">没办法,她只好扶着电线杆,拼尽全力喊:“有贼!抢劫啦!”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路人听到喊声赶过来时,韩淑英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哭得浑身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认出她是模具厂销售科的韩内勤,赶紧扶着她,问她被抢了什么,要不要送她去医院。</p><p class="ql-block">“没什么……就是些卫生纸、化妆盒什么的,不值钱的东西。”韩淑英的声音含糊不清,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个劲地说“要去医院”,对被抢的包,绝口不提更多细节——她不敢说,一旦说出包里的“小金库”资金和账本,自己的违规行为就会暴露,到时候不仅钱可能找不回来,工作也保不住。</p><p class="ql-block">跑了半辈子,好不容易从风里来雨里去的销售员,转到内勤岗位安稳下来,她输不起,也不敢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笔录里的反常处派出所的灯亮着,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门口的台阶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影子。鲁振山刚整理完上午的扒窃案笔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就看到韩淑英被人扶着走进来,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无助。他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粗糙的手指碰到杯子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二十年从警,他见多了受害者的无助,就算性子沉稳,也难免生出几分恻隐,可这份恻隐,从来不会影响他对案件的判断。</p><p class="ql-block">他拿出纸笔,坐姿端正,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证据,仿佛要把韩淑英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连她说话时的语气起伏、眼神闪躲,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韩女士,您慢慢说,作案的人长什么样?身高、体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走路有没有什么特点。”鲁振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把混乱的思绪理清楚。(未完,待续)</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佳作奖获得者/南京著名书法家/王晓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