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函谷关外--

一次，阿浩与三位阔别多年的老同学相聚吃饭。阿蔻已是国家机关高官，春风得意；阿力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举手投足皆是财气；阿强则是一脸俨然、不苟言笑的“人民公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匣子也彻底打开。阿浩失望地发现，几人全无叙旧的兴致，更令他惊诧的是，当年同窗竟已面目全非。 他们争先恐后地聊起各自猎艳的故事，将寻花问柳、声色犬马的经历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是光宗耀祖的成就。讲到关键处，更是手舞足蹈，满面陶醉——几个情场老手显然在不谙世事的阿浩面前炫耀，也是在给他“洗脑”：人生短暂，要及时行乐，要好好享受这“性福”人生，如此这般…… 阿力先开了腔：“那次我和阿蔻去海南谈一个大项目，市里领导班子几乎倾巢出动，东家热情招待了一桌饕餮盛宴。让我震惊的是，桌上居然有企鹅肉、大象鼻、熊掌……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国产酒人家都喝腻了，专给我们上洋酒，除了XO，其他牌子我见都没见过，也没敢问。 “这一桌不说价值连城，也绝对价格不菲，尤其那些特级保护动物，普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 “酒足饭饱，大家兴致更高，马不停蹄转场去唱歌跳舞。哪知道还没完——每人还给配了个十八九岁、妖艳无比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也是见过些场面的，但那回真有点晕，心里没底，悄悄问阿蔻：‘咱们怎么办？’我是想提醒他，那段时间风声有点紧。阿蔻堂堂政府官员，总该知道孰轻孰重，一定会婉拒这种高风险‘服务’吧？而且凭我对他当年的了解，他肯定会立刻拉我离开这花花世界。 “可你们猜，咱们的厅座阿蔻大人怎么说的？真乃官场高人，胆大沉稳！”阿力故意顿了顿，学着阿蔻的样子押了口酒，淡然一笑：“‘不必大惊小怪，天塌下来有市领导顶着。既然人家盛情款待，我们岂有拒绝之理？既来之则安之，今天就随乡入俗吧！’他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席间顿时爆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他们继续滔滔不绝，津津乐道地分享各自的“艳遇佳话”。故事虽然大同小异，细节却各有千秋，讲得跌宕起伏、活色生香，听得阿浩大开眼界，又自觉相形见绌，仿佛自己活得太窝囊，简直白过了半辈子。 可心里，他仍觉得他们太过分了。最让他震撼的还是那句“随乡入俗”——寻花问柳竟能如此从容不迫，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简直是把无耻当有趣！这世界太疯狂了。这些当年从农村走出来、受过高等教育的穷学生，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识文断字，走入社会。 原来什么“为人民服务”“无私奉献”，全是空话。社会果真是大染缸，几十年的酸甜苦辣，早把当初朴实的农村孩子彻底改变，变得让人认不出了。 这是人性的必然，还是环境的腐蚀？他们在中国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却已能享受昔日帝王都望尘莫及的奢侈。以此类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难道真是我落伍了吗？阿浩怔怔地想着，杯中酒早已凉透。 阿蔻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入学那天，他戴一顶旧狗皮帽，穿一身松垮泛黄的衣裤，方脸，小眼，一张口是沙哑的“公鸭嗓”，读书时语调南腔北调，成绩也总徘徊在下游。班里似乎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平日几乎没人多看他一眼。 入学后第一个星期日，他就急匆匆上街，从上到下换了一身崭新行头——狗皮帽变成了亮闪闪的羊剪绒帽，裤线笔直，乍看倒有几分城里人的样子。可骨子里那股与生俱来的土气，仍从眉眼神情、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真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后来他开始刻意打扮，甚至抹起了雪花膏。即便如此，班里依旧没有哪个女生留意他，更可气的是，外班也没有。毕业时，望着那些成双成对的身影，他曾暗暗发下一个狠誓：待我飞黄腾达那天，非要娶一位绝色佳人不可，叫班里所有女生都瞧瞧，我阿蔻究竟是哪号人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功夫不负苦心人，阿蔻忍辱负重，在官场一路砥砺前行。他甘当孙子，做小伏低，几年如一日地“修炼”，终于渐渐出了头。 他先摇身一变成了科长，不久又“畜（处）升”，后来竟当上了厅长。有钱有势，买房置地，香车美女，一时间应有尽有，人模人样，好不威风。若问他的成功秘诀，无非是：首先要学会俯首帖耳、卑躬屈膝，必要时还得装腔作势、为虎作伥；其次要懂得欺上瞒下、见人下菜碟；而最最要紧的，是有奶便是娘，看准时机跟对人，且舍得下血本投资。 终于，他踩上了狗屎运，从此春风得意。官场上的顺遂，让他日后得以一次次潇洒地“入乡随俗”。穷则思变，农村包围城市——他说，人生就得奋斗，要有勇往直前的劲头，为官之道更要如此，像他阿蔻这样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才对。 可喜可贺，阿蔻终于脱胎换骨。是他的才干，还是他的人品？阿浩反复想了好几天，最后想明白了：阿蔻不过是继承了农民骨子里那份狡黠，又加上与时俱进的做派，如此而已。 2025.12.17.定稿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