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平阳盖竹武状元</p><p class="ql-block">郑小良</p><p class="ql-block">林梦新,原名瑞星,字宗铭。生得“燕额凤目”。少年时,在盖竹的晨雾里提着一杆白蜡木的长棍,腾挪劈刺,惊得竹梢上的宿露扑簌簌地落,像下着一场清凉的星雨。</p><p class="ql-block">盖竹这地方,山是筋骨,水是血脉。平阳的山不高,却绵延得紧实,一层叠着一层,沉默地积蓄着力量;溪涧从山坳里钻出来,清亮亮地淌过卵石,看着温顺,可一旦发了山洪,那力量就能掀翻磨盘大的石头。</p><p class="ql-block">林梦新大概就是这山水养出来的。他的聪慧,不只是诗书过目成诵,更是对弓马刀石、行军布阵一点就透的灵犀。那“武艺绝伦”四个字,写在纸上是轻飘飘的,可落在血肉之躯上,该是多少个三伏酷暑里被汗水浸透的衫裤,又是多少个三九寒冬中,冻裂了又愈合、愈合了又冻裂的虎口老茧。</p><p class="ql-block">南宋绍定五年,壬辰。那是一个王朝的腰杆已有些发软,北方的风里总带着铁锈和烽烟气味的年头。年轻的理宗皇帝坐在临安的深宫里,或许也盼着一股刚猛的新血,来提振这日渐文弱的气息。二十二岁的林梦新,就是从浙南的层峦叠翠中走出来了。他走过村口那棵据说从他高祖时就繁茂着的老榕树,走过波光粼粼的横阳支江,把盖竹的竹涛声和湿润的雾气,都掖进了行囊,一路向北,走进那座繁华而焦虑的都城。</p><p class="ql-block">殿试那日,临安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史料没写。但我想,那定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好让校场上的黄尘,被阳光照得颗颗分明。他挽开那张力逾数石的强弓时,臂膀上的肌肉,是否如老竹根般虬结凸起?箭矢破空而去,那一声锐响,是否惊起了宫檐上栖息的鸽群?他提起那柄沉沉的大刀,舞动起来,刀刃划出的弧光,是否像一轮冰冷的满月,让高踞御座上的天子,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有人知道细节了。只知道,那一刻,这个来自温州平阳盖竹的年轻人,用他身体里积蓄的全部山野的力量、溪涧的灵动,折服了帝王。那一纸朱笔钦点的“状元”,是盖竹千百年来最响亮的一声回音,顺着蜿蜒的驿道,逆着南来的风,终于传回了这小小山村。那几日,村里的米酒,怕是都要被喝空了罢。</p><p class="ql-block">中了状元,便是万里宦游的开始。衡州、梧州、容州、浔州、巨州……府志上这几个地名,干巴巴地列着,像几枚生锈的旧钉。可每一枚钉子,都曾把他牢牢钉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衡湘的烟雨,可比温州的粘人?浔江的波涛,可比鳌江的湍急?在那些远离故土、言语不通的州府里,他脱下状元锦袍,换上知州的常服,要面对的是钱谷刑名,是旱涝灾伤,是豪强胥吏,是永远也理不清的民生琐碎。他的燕额,要思虑柴米油盐;他的凤目,要洞察人心鬼蜮。那身绝伦的武艺,在公堂之上,或许再无施展的余地,只能化作深夜烛下,一声无人听闻的、沉沉的叹息。</p><p class="ql-block">他配鲍氏,生子则祖。鲍氏夫人,是怎样的女子?是温婉识大体的闺秀,还是同样带着瓯越山水灵气的姑娘?她随他辗转于一个个遥远的州郡,可曾学会听懂各异的乡音?在巨州任上,她为他生下儿子“则祖”。这个名字,取得郑重,取得深沉。“以祖为则”,是训诫,是期盼,或许,也有一丝他自己对遥远根脉的眷恋与确认。他希望这个在宦游中出生的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在那片多竹的、名叫盖竹的山乡。而则祖不负重望,后进士及第,成为“贤关六君子”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