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山水条屏

关爱国

春山如笑，我最爱这第一幅景致。山势雄浑却不失温润，墨色层层晕染，仿佛天地初开时的呼吸，轻重之间自有节奏。瀑布自峰顶跌落，如银练垂空，水声似在耳畔叮咚作响，一路蜿蜒入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岸边几树粉花，开得正盛，像是谁家女儿不经意撒下的胭脂。屋舍静立水边，炊烟若隐若现，仿佛能闻到柴火饭香。前头几株老树，枝干虬曲，却在稀疏的枝头缀满粉瓣，春意就这样悄然爬上枝头。题字在左，印章在右，整幅画面不争不抢，却把“生机”二字写得淋漓尽致。

到了夏，山势更显峻拔，瀑布也愈发奔放。那水自高崖飞泻，如雷贯耳，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化作薄虹，缭绕于山石之间。山体嶙峋，墨色浓重，显出几分盛夏的燥热与力量。可就在这刚硬之中，竟有蓝花星星点点开在石缝，清幽得像是山间的低语，凉意顿生。山脚下一亭独立，松影婆娑，亭中似有人静坐，又似空无一人，只余风穿林而过。云雾自谷底升腾，缠住半山腰，把整座山衬得如在梦中。夏日的山，原不只是酷暑，还有这般藏在深谷里的清凉与禅意。

秋来时，山色换了妆容。不再是春的柔嫩、夏的浓烈，而是满山红花如火，灼灼燃烧在岩壁之间。那红不似春花娇艳，倒像是岁月酿出的酒，浓烈中带几分沉静。松树依旧苍劲，针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树下红花成片，仿佛大地在秋日里吐纳的最后一口热气。远山叠嶂，云雾轻笼，层次由近及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时光被拉长了。这秋，不是萧瑟，而是壮丽的谢幕，是山在一年将尽时，用尽全力绽放的华彩。

冬山肃穆，雪覆峰顶，银装素裹，高耸入云。山体线条冷峻，纹理如刀刻，仿佛时间在此凝固。几处古建隐于山腰，屋檐覆雪，静默无言，像是守山的隐士，不问世事。山脚溪流未冻，水声潺潺，与石相击，反衬出天地间的寂静。岩石错落，积雪如絮，一步一景，皆是留白。这冬不是荒芜，而是沉淀，是山在寒夜里闭目养神，蓄势待发。整幅画面极简，却气象万千，仿佛一句未说尽的诗，余韵悠长。

四幅条屏挂于厅堂，自左而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山水轮转，四时有序。每日晨起经过，总忍不住驻足片刻，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山不动，而意无穷；画无声，却似有风穿过林梢，水淌过石隙。我常想，若能住进其中一隅，哪怕只是那山脚小亭，听一日四季的呼吸，也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