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深处那条弯弯路

司春女神

冬深到骨子里的时候，整片丛林都被水杉染透了。不是浅淡的胭脂色，是浸了霜气的红，像无数枝火把在枝头燃着，燃得尽兴了，便簌簌落下来，在地上铺出无边无际的红毯。

踩上去是松软的，带着松针与落叶混合的香气，每一步都像踏在被阳光晒暖的绸缎上，却又在指尖触到一丝清冽的凉——那是冬的体温，藏在红的炽热里。

红毯尽头，卧着一条铁轨。它不像城市里那般锃亮张扬，被丛林的阴影与落叶轻覆，像一条疲倦又执着的游龙，脊背泛着青灰的光，一头扎进红杉深处，另一头也通向红杉深处。

我总说它是弯的，不是铁轨本身真的弯得厉害，是丛林太密，红杉太盛，把它的轮廓揉得柔软了，像我每次望向它时，眼底不自觉弯起的弧度。

你在铁轨的那头，被层叠的红杉遮着身影，我在这头，指尖能触到铁轨上凝结的晨露，凉丝丝的，像没说出口的牵挂。

那红真是要人命的。水杉的红，落叶的红，连偶尔掠过枝头的山雀，翼尖都沾着一点红。

它们在我眼前晃，在我梦里飘，最后都沉进心里，烧成一把把火。不是燎原的猛火，是灶膛里温着的火，安安静静地燃，却足够把五脏六腑都烘得发烫。

我喜欢坐在铁轨旁的枯木上，看那红从晨光里渗出来，把铁轨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看那红在暮色里淡下去，被黛色的山影吞进一半。火就在这时烧得最旺，连呼出的白气，都像是被火熏暖的。

白天的时光，是被日出撑起来的。天刚蒙蒙亮，我就盯着东方的林隙，看第一缕光把水杉的红镀上金边，看铁轨被晨光浸成暖铜色。

我总觉得，那光里藏着你的脚步，顺着铁轨一路铺过来，所以连等待都成了甜的。

等到日头升高，红杉的影子短了，我就捡些完整的红杉叶，夹在旧书里——它们像小扇子，能扇走午后的困倦，也能把思念压得平平整整。

夜里的丛林是醒着的。风穿过水杉的枝桠，带着叶与木的低语，沿着铁轨的方向飘过来。

我走在丛林深处，听风里藏着的远方的声音，是你走过的路，还是你那边的蝉鸣？有时风大些，卷着红杉叶打在铁轨上，“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叩门。

我就点亮一盏灯，让光顺着窗棂落在铁轨上，那一点暖黄，该能顺着游龙般的铁轨，飘到你那边去吧？

我数着季节等。

春天等桃花在铁轨旁开花，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灰的铁轨上，像撒了一把碎雪；

夏天等竹林里的笋子冒尖，听它们拔节的声响，混着风穿过水杉的调子；

秋天等野栗子在枝头裂开，香气顺着铁轨飘过来，甜得人舌尖发颤；

等到冬天，就等水杉再一次红透，等地上的红毯再一次铺展开——那是一年里最暖的时候，因为红杉的红，总让我想起你笑起来的样子。

梦里总在那条路上跑。不是铁轨，是铁轨旁那条被人踩出来的弯路，红杉的叶落在脚下，软软的，像踩在云朵上。

我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响，红杉的影子在身后退，路的尽头是亮的，有光，有你挥着手的样子。

我越跑越轻，仿佛要飘起来，那些白天的等待，夜里的思念，都变成了脚下的力气，推着我往远方跑——往你的方向跑。

醒来时，窗外的水杉依旧红着，铁轨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我伸手摸了摸枕边的红杉叶，叶脉清晰，像一条小小的路。

原来那条弯路从来都不在梦里，它在丛林深处，在铁轨旁，在每一片红杉叶的纹路里，也在我走向你的每一步里。

冬还深着，红还燃着，我还在等——等风把你的消息带来，等我顺着那条弯路，跑向你在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