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陈寿《三国志（下）》（一）

睿文

[西晋]陈寿《三国志（下）》（一）

冀州牧袁绍辟为督军从事，兼领乌丸突骑。绍舍人犯令，招先斩乃白，绍奇其意而不见罪也。绍卒，又事绍子尚。建安九年，太祖围邺。尚遣招至上党，督致军粮。未还，尚破走，到中山。时尚外兄高幹为并州刺史，招以并州左有恒山之险，右有大河之固，带甲五万，北阻强胡，劝幹迎尚，并力观变。幹既不能，而阴欲害招。招闻之，间行而去。道隔不得追尚，遂东诣太祖。太祖领冀州，辟为从事。

睿文批注：冀州牧袁绍征召他为督军从事，兼任乌丸突骑的统帅。袁绍的门客犯了军令，牵招先斩后奏，再向袁绍报告，袁绍对他这种果断行为感到惊奇，没有治他的罪。袁绍死后，他又侍奉袁绍的儿子袁尚。建安九年即公元204年，曹操围攻邺城。袁尚派牵招到上党督运军粮。牵招还没回来，袁尚就被击败逃走，到了中山。当时袁尚的舅舅高幹担任并州刺史，牵招认为并州左边有恒山的险要，右边有黄河的坚固，拥有五万军队，北面阻挡着强大的胡人，于是劝高幹迎接袁尚，合力观察局势变化。高幹既做不到，又暗中想杀害牵招。牵招得知后，秘密离开。路上被阻隔无法追上袁尚，于是向东投奔曹操。曹操兼任冀州牧后，征召牵招为从事。

太祖灭谭于南皮，署招军谋掾，从讨乌丸。至柳城，拜护乌丸校尉。还邺，辽东送袁尚首，县在马市，招睹之悲感，设祭头下。太祖义之，举为茂才。从平汉中，太祖还，留招为中护军。事罢，还邺，拜平虏校尉，将兵督青、徐州郡诸军事，击东莱贼，斩其渠率，东土宁静。文帝践阼，拜招使持节护鲜卑校尉，屯昌平。是时，边民流散山泽，又亡叛在鲜卑中者，处有千数。招广布恩信，招诱降附。建义中郎将公孙集等，率将部曲，咸各归命；使还本郡。又怀来鲜卑素利、弥加等十馀万落，皆令款塞。

睿文批注：曹操在南皮消灭袁谭后，任命牵招为军谋掾，跟随部队讨伐乌桓。抵达柳城时，升任护乌丸校尉。回邺城后，辽东送来袁尚的人头，挂在马市示众。牵招见到后心生悲感，在人头前设祭奠祭。曹操认为他重情义，举荐他为茂才。随后牵招随曹操平定汉中，曹操回许都，留下牵招任中护军。事情平定后，回邺城，任命为平虏校尉，统领青州、徐州各郡军事，进攻东莱贼寇，斩杀贼首，东部地区于是安定。文帝曹丕即位，任命牵招为持节护鲜卑校尉，驻屯昌平。当时边境百姓流散山泽，又有上千人逃亡投附鲜卑。牵招广泛施恩布信，招抚降附；建义中郎将公孙集等率领部众，都来归顺，令他们返回本郡。又安抚鲜卑素利、弥加等十余万落，皆让他们到边塞叩首归附。

太和二年，蜀相诸葛亮出祁山，遣将军马谡至街亭，高详屯列柳城。张郃击谡，淮攻详营，皆破之。又破陇西名羌唐蹏于枹罕，加建威将军。五年，蜀出卤城。是时，陇右无谷，议欲关中大运，淮以威恩抚循羌、胡，家使出谷，平其输调，军食用足，转扬武将军。青龙二年，诸葛亮出斜谷，并田于兰坑。是时司马宣王屯渭南；淮策亮必争北原，宜先据之，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宣王善之，淮遂屯北原。堑垒未成，蜀兵大至，淮逆击之。后数日，亮盛兵西行，诸将皆谓欲攻西围，淮独以为此见形于西，欲使官兵重应之，必攻阳遂耳。其夜果攻阳遂，有备不得上。

睿文批注：太和二年即公元228 年春，蜀汉丞相诸葛亮率军出祁山，派将军马谡进驻街亭，又令高详率兵防守列柳城。魏将张郃进攻马谡，郭淮则去攻打高详的营垒，两处都告攻克。接着，郭淮又在枹罕击败陇西名羌首领唐蹏，因此被提升为建威将军。建兴五年即公元227 年冬，诸葛亮再出卤城。当时陇右地区颗粒无收，朝中商议要从关中大规模调粮，郭淮却以恩威并施的方式安抚羌、胡各族，让每家主动出粮，并统一了运输与调拨，使军粮供应充足，因此他改任扬武将军。青龙二年即公元231 年春，诸葛亮出斜谷，在兰坑一带屯田。当时魏大将军司马懿率军驻扎渭南；郭淮判断诸葛亮必定先争夺北原高地，应抢在前面占据，众人却多持异议。郭淮解释：“如果诸葛亮跨过渭水登上北原，连兵北山，切断陇道，动摇羌、胡民心，这对我们国家极为不利。”司马懿认同，于是郭淮率兵据守北原。工事尚未完工，蜀军大批抵达，郭淮率众迎击。几天后，诸葛亮把主力转向西行，众将都认为他要进攻西围，只有郭淮认为这是故意示形于西，实则要攻阳遂。当夜蜀军果然进攻阳遂，因魏军早有准备未能得手。

徐邈字景山，燕国蓟人也。太祖平河朔，召为丞相军谋掾，试守奉高令，入为东曹议令史。魏国初建，为尚书郎。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于沉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后领陇西太守，转为南安。文帝践阼，历谯相，平阳、安平太守，颍川典农中郎将，所在著称，赐爵关内侯。车驾幸许昌，问邈曰：“颇复中圣人不？”邈对曰：“昔子反毙于谷阳，御叔罚于饮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惩，时复中之。然宿瘤以丑见传，而臣以醉见识。”帝大笑，顾左右曰：“名不虚立。”迁抚军大将军军师。

睿文批注：徐邈，字景山，是燕国蓟县人。曹操平定黄河以北地区后，征召他担任丞相军谋掾，后试任奉高县令，再调入朝廷任东曹议令史。魏国刚建立时，他任尚书郎。当时法令禁止饮酒，但徐邈私下饮酒至醉。校事赵达询问官署事务时，徐邈说：“中圣人。”赵达将此事报告曹操，曹操大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言说：“平时醉酒的人称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徐邈本性谨慎，不过是偶然醉后失言罢了。”最终徐邈因此免于刑罚。后来他兼任陇西太守，转任南安太守。魏文帝即位后，历任谯县县令、平阳太守、安平太守、颍川典农中郎将，所到之处都以政绩著称，被赐予关内侯爵位。文帝驾临许昌时，问徐邈：“还再喝醉吗？”徐邈回答：“从前子反在谷阳因醉酒而死，御叔因饮酒受罚，我的嗜好与他们相同，不能自我克制，所以时常再犯。但宿瘤因丑陋而留名，我因醉酒而被知晓。”文帝大笑，对左右说：“名不虚传。”于是升迁徐邈为抚军大将军军师。

李白《月下独酌·其二》曾吟咏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此中之句即用此典。

明帝以凉州绝远，南接蜀寇，以邈为凉州刺史，使持节领护羌校尉。至，值诸葛亮出祁山，陇右三郡反，邈辄遣参军及金城太守等击南安贼，破之。河右少雨，常苦乏谷，邈上修武威、酒泉盐池以收虏谷，又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家家丰足，仓库盈溢。乃支度州界军用之馀，以市金帛犬马，通供中国之费。以渐收敛民间私仗，藏之府库。然后率以仁义，立学明训，禁厚葬，断淫祀，进善黜恶，风化大行，百姓归心焉。西域流通，荒戎入贡，皆邈勋也。讨叛羌柯吾有功，封都亭侯，邑三百户，加建威将军。邈与羌、胡从事，不问小过；若犯大罪，先告部帅，使知，应死者乃斩以殉，是以信服畏威。赏赐皆散与将士，无入家者，妻子衣食不充；天子闻而嘉之，随时供给其家。弹邪绳枉，州界肃清。

睿文批注：魏明帝因为凉州路途遥远，南面又和蜀汉寇贼接壤，便任命徐邈为凉州刺史，授符节兼护羌校尉。徐邈到任时，正好遇到诸葛亮出兵祁山，陇右三郡相继叛乱，他就立即派遣参军及金城太守等人进攻南安的贼寇并将其击溃。河西地区降雨稀少，常苦于缺粮，徐邈上奏修整武威、酒泉的盐池以换取羌胡的谷物，又大力开垦水田，招募贫民租种，于是家家粮食充足，仓库也堆得满满当当。他先保证州内军费开支后，把剩余物资用来购买金帛、犬马，以供应中原的费用。随后又逐步收缴民间私藏的兵器，集中于官府。接着他以仁义为引导，建立学校、明确教化，禁止厚葬，取缔滥设祠堂，提拔善良、罢黜邪恶，良好风俗迅速形成，百姓皆心向朝廷。西域道路因而畅通，远方戎族也纷纷进贡，这都是徐邈的功劳。后来他讨伐叛羌柯吾有功，被封为都亭侯，食邑三百户，加授建威将军。徐邈与羌、胡人共事，不追究细小过失；若犯大罪，先通知其部帅，让其知晓，该死的才斩首示众，因此羌胡既信服又畏服。所得赏赐他都分给将士，自己家中从不沾用，妻子儿女衣食常感不足，皇帝得知后加以嘉奖，时常供给其家。他弹劾邪恶、纠正不法，凉州境内秩序井然。

明帝盛修宫室，百姓劳瘁。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不可以不戒惧。夫民逸则虑易，苦则思难，是以先王居之以约俭，俾不至于生患。昔颜渊云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是以知其将败。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弊，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也。’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

睿文批注：魏明帝大规模兴建宫殿，百姓被征发得十分疲惫。王基上疏说：“我听说古人常用水来比喻百姓，说‘水既能托起船只，也能把船打翻’。所以身在百姓之上、掌握政权的人不能不心怀戒惧。百姓安逸时，考虑事情就轻松；百姓困苦时，就会生出反抗的念头。因此先代圣王都以节俭自处，以便不给国家留下祸患。过去颜渊评论东野子驾车：马已经筋疲力尽，东野子仍不停驱赶，所以我预断他一定会翻车。如今陛下征调工役，劳苦非常，男女分离，愿陛下深刻体悟东野子的弊病，牢牢记住舟与水的比喻，在马力尚未耗尽前就让它们休息，在百姓尚未极度困顿前就削减劳役。昔日汉朝取得天下，到汉孝文帝时只有同姓诸侯，而贾谊仍忧心地说：‘把火放在柴堆下面，却睡在上面，还自以为安全。’现在敌寇尚未肃清，猛将手握重兵，若加以检阅则无暇应敌，久而久之更难以传之后世。在如此盛世若还不谋求消除隐患，一旦子孙后代不争气，就会成为社稷的忧患。如果贾谊今日复生，他的忧思必定比当年更深。”

毌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也。父兴，黄初中为武威太守，伐叛柔服，开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苏则。讨贼张进及讨叛胡有功，封高阳乡侯。入为将作大匠。俭袭父爵，为平原侯文学。明帝即位，为尚书郎，迁羽林监。以东宫之旧，甚见亲待。出为洛阳典农。时取农民以治宫室，俭上疏曰：“臣愚以为天下所急除者二贼，所急务者衣食。诚使二贼不灭，士民饥冻，虽崇美宫室，犹无益也。”迁荆州刺史。青龙中，帝图讨辽东，以俭有干策，徙为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使持节，护乌丸校尉。率幽州诸军至襄平，屯辽隧。右北平乌丸单于寇娄敦、辽西乌丸都督率众王护留等，昔随袁尚奔辽东者，率众五千馀人降。寇娄敦遣弟阿罗槃（pán）等诣阙朝贡，封其渠率二十馀人为侯、王，赐舆马缯（zēnɡ）彩各有差。公孙渊逆与俭战，不利，引还。明年，帝遣太尉司马宣王统中军及俭等众数万讨渊，定辽东。俭以功进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户。

睿文批注：毌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父亲毌丘兴，在魏黄初中年任武威太守，讨伐叛乱、安抚百姓，开通河西地区，名声仅次于金城太守苏则。后来又讨伐张进以及羌胡叛乱，立下大功，被封为高阳乡侯。入朝任将作大匠。毌丘俭继承父亲的爵位，任平原侯文学。魏明帝即位后，任尚书郎，升任羽林监。因为是东宫旧臣，深受明帝信任。外放为洛阳典农中郎将。当时征调农民修建宫殿，毌丘俭上疏说：“臣愚以为天下最紧急要除掉的只有两大贼寇，最紧急要办的只有衣食。如果二贼不灭，士人百姓挨饿受冻，即使宫殿再华丽，也毫无益处。”于是调任荆州刺史。青龙年间，明帝准备讨伐辽东，因毌丘俭有谋略，调任幽州刺史，加授度辽将军，持符节，兼任护乌丸校尉。率领幽州各军抵达襄平，屯兵辽隧。右北平乌丸单于寇娄敦、辽西乌丸都督王护留等，当年跟随袁尚投奔辽东的部众，共五千余人投降。寇娄敦派弟弟阿罗槃等人到皇宫进贡，明帝将其中二十余名首领封为侯、王，并赏赐车马缯彩各不相同。公孙渊出兵迎战，被毌丘俭击败，自行撤退。第二年，明帝派太尉司马宣王统领中军及毌丘俭等数万大军讨伐公孙渊，平定辽东。毌丘俭因功进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