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颂四川(续1)向洪崖洞前进

龙小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节奏均匀而固执,像在反复叩问此行的边界。列车从阆中向南,掠过南充的灯火,不久便过了合川。窗外的景致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流淌的墨,直到广播里报出“重庆市”,心里那根弦才微微一颤——到了。广义上说,川渝原为一家,血脉同源,方言同调,连火锅里的花椒,沸腾起来都是一样霸道的香。可我笔下这“平颂四川”,颂到此地,多少有些“越境”了。踌躇片刻,终究在心底续上“(续1)”的编号。分家是现实,可那血肉筋脉,哪里是地图上一条线能斩得断的?便如这列车,只管在深夜里轰隆向前,何曾理会过行政区划的藩篱。叫它“续篇”,是旅人的一点固执,也是对那剪不断理还乱渊源的一点温情回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晚八点,重庆北站到了。站台的灯火白得晃眼,人潮裹挟着热浪与各色方言汹涌而来,瞬间将我从阆中古城的清梦中拽回这钢铁与水泥构筑的立体山城。下一程回怀化的车,在近午夜时分。中间这近四个小时的空白,像一段意外赐予的、闪着微光的裂隙。原定的计划,是去洪崖洞,看那传说中如“千与千寻”幻境般的夜景。心里飞快盘算:从北站乘十号线,转六号线到小什字,地图说只需四十分钟。那么,往返算一个半小时,竟还能余下近两个钟头,与那梦似的灯火打个照面。时间仿佛被精密的齿轮咬合,催生出一股“来得及”的兴奋,这是一场计划内的高频率“闪游”,是对旅程间隙最贪婪的榨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地铁在地下呼啸,载着满厢倦色与期待的面孔。从较场口站钻出地面,湿润的、带着江水与火锅底料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随着人流走过几个街口,猛一抬头,洪崖洞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眼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古典的奇幻与当代的魔幻在此交织,构成一幅巨大无朋、令人窒息的画卷。然而,这画卷之下,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的人海。惊叹声、导游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混着江风,煮成一锅滚烫的、喧嚣的市井交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是怎样的一片光啊!十一层楼阁依着陡峭的崖壁层叠而上,通体被金黄的灯火勾勒,飞檐斗角,廊腰缦回,辉煌得不似人间物,倒像谁把一整座黄金的宫殿,从江水里陡然提起,悬在了这黑丝绒般的夜空与沉墨般的嘉陵江水之间。它背后,千厮门大桥的索缆被灯珠串成发光的琴弦,更远处,渝中半岛的摩天楼群如水晶丛林,闪烁着冷冽的现代光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随着人潮缓缓挪动,胃里的空虚感提醒我尚未晚饭。瞥见一条挤在建筑缝隙里的小吃街,像是这辉煌宫殿腰间一条热闹的肠胃。挤进去,各种气味轰炸过来:烤鱿鱼的焦香,酸辣粉的呛辣,小面佐料的复合芬芳……然而每家店铺前都蜿蜒着长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终于挤到一家卖“冲冲糕”的小摊前,队伍却停滞不前。原来,唯一的旧式电梯不堪重负,久等不来。正焦急时,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用浓重的重庆话喊道:“莫挤电梯咯!走楼梯,下到最底层,上到江边马路,再绕上来,还快些!最底层上保险(安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最底层上保险”的指引,像一句暗语。我依言而行,沿着陡峭的盘山步道向下。人果然少了,空气也清爽些。步道外侧就是悬崖,栏杆外,江水在脚下很深的地方无声流淌。走到滨江路,回望洪崖洞,又是另一番景象。那璀璨的楼阁变成了悬在头顶的、摇摇欲坠的光之宫殿,压迫感与梦幻感交织,更觉其建筑之奇崛。从江边再寻路绕回上层平台,虽费些脚力,却比苦等电梯畅快得多。这误打误撞的“底层-绕行”路线,倒让我从不同角度,将这立体山城的空间魔术领略了一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到北站,时间竟还有富余。候车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将刚才的汗与热渐渐吹凉。坐在椅子上,看周围行色匆匆的旅人,想起刚才那场目不暇接的“闪游”——精准如钟表齿轮的交通转换,人海中惊鸿一瞥的奇幻夜景,保安大叔那带着火锅般直接智慧的指引,还有胃里那尚未完全消化的、混杂着烤串与凉糕的滋味。这一切,都压缩在不到四个小时里,密度高得像重庆那浓缩的夜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登上回怀化的列车,找到铺位躺下。车轮再次滚动起来,将山城那片令人目眩的灯火缓缓推向后方。闭上眼,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洪崖洞那片灿然的金黄,耳畔是地铁报站声、人潮声、江风声混成的余响。这真是一次高频率的闪游,像一剂浓缩的兴奋剂,注入漫长旅途中一个短暂的间隙。身体是疲乏的,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亢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知道,这并非深度触摸一个城市的方式,它浮光掠影,它走马观花。但在某些时候,旅行的意义,或许就在于这义无反顾的“来得及”,在于明知短暂却依然奔赴的冲动,在于异乡灯火在瞳孔中刹那的烙印。这烙印,连同阆中古城的沉静与重庆夜景的狂欢,将一起沉淀下来,成为“平颂”曲调里,一段意外高昂而绚烂的变奏。川也好,渝也罢,列车只管向前,而旅途的故事,也就在这一站与下一站之间,生生不息地流淌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