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顶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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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雪是半夜里来的,悄没声地。晨起推窗,才发觉不是那种鹅毛大雪,只是些细碎的霰粒,疏疏地,斜斜地,仿佛谁在半空里筛着极细的盐末。岛城少雪,又是初雪。几经辗转,赶到崂山脚下。山自然是看不清的,连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屋脊,也化作了宣纸上洇开的一团淡墨。这雪吝啬得很,不肯痛快地下一场,只这样暧昧地悬着,倒是那雾,趁机将整座崂山囫囵吞进它乳白的、湿润的腹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山的路时而有些恍惚。石阶上敷着一两指厚的雪冰,雪白亮晶。踩上去,脚底传来一种清脆而虚浮的触感,得用上几分力,才不致滑开。雾在身边流动,不是弥漫,是流动——有时厚些,几十米外的人影便成了淡灰的剪影;偶尔一阵风来,又忽地扯开一道口子,前方陡峭的石壁蓦地现出半幅铁青的脸,或挂着一缕缕晶莹的雾凇,旋即又被白幕掩上。这光景,不像是在登山,倒像在雾的海底跋涉,周遭是无声的、黏稠的波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半山腰的喧闹声,便是从这样的寂静里飘过来的。是一群猴,约莫二十来只,毛色在灰白的雾里显得格外深褐,像是谁用焦墨在生宣上点出来的活物。它们不怕人,或者说,已熟谙了与人的交道,更引众多登山者驻足观望。有妇人扬手抛出一半桔子,一只小猴便从虬结的松枝上倏地荡下,凌空接住,动作快得只剩一道弧影。它蹲在近旁的栏杆上,用前爪灵巧地剥着皮,黑亮的眼珠却滴溜溜转着,瞥着下一份赏赐。老猴则稳重得多,踞在稍远的树枝上漠然地望着这一切,周身挂着细密的冰晶,宛如一尊毛茸茸的、正在融化的雪雕。人在看猴,猴亦在看人………欢乐与美食,各得其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相机的声音便在这时格外突出。“咔嚓”,“咔嚓”,清冽而短促,是这混沌天地里唯一确凿的节奏。猴群有惊险表演或云雾偶然散开一隙,露出一角覆雪的山脊,这声音便密起来,像夏夜的急雨。人们举着手机、相机,甚至平板,急切地将那瞬息万变的光景框进那冰冷的、永恒的方格里。我忽然有些惘然:那被定格的,是山,是雪,是精灵,还是我们自身那份生怕它溜走的、慌张的欣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路愈行愈陡,雾也似乎更沉了。呼吸成了白气,很快消散在更大的白茫里。手脚并用地攀上最后一段石阶,猛一抬头,人已在崂顶。风在这里失了阻挡,徐徐而来,却吹不散那似乎亘古的浓雾。然而,就在这被雾紧紧包裹的绝顶,我却第一次真正“看见”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看见的是古韵玲珑的“摘星亭”。它座落于峰顶一块峭崖巨岩上。此刻,它矗立在翻涌的雾海之涯,只剩下一个巍峨而沉默的剪影,岩壁上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与雪光交融的、非人间的幽白。它看起来不像扎根于山石,倒像一艘正从时间深处缓缓驶来的、巨大的舟。古人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此刻星辰是万万没有的,连天也没有。可是,站在这雾的中央,站在群峰皆伏的绝顶,那种“高”,不再是视觉的度量,而是一种彻骨的体认。它不在眼里,而在脚下岩石传来的坚实与悬空感交织的战栗里,在充盈耳廓的、风与雾的宏大呼吸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下山时,已近正午。回头望去,崂顶连同那摘星亭,已重新隐入那无始无终的白。只有来时石阶路上,下山与上山的赏雪客依然川流不息。脚下那层雪冰,被踩的更亮更滑。一场初雪的奔赴,像做了一个清醒而寒冽的梦。梦里有山,有雾,有活泼的生机,也有绝顶的孤高。而带走的,不过是袖间一缕半融的雪气,与心头一片被雾与雪洗过的清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会,四季讨喜的崂山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12月13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