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水

斌哥

　　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

——题记

　　檐角的雨珠坠入青釉瓷盆，叮咚一声，便化作满钵的圆融。我俯身望着那汪澄澈，指尖轻触水面，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忽而想起那句“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的箴言。水没有固定的形状，遇方则方，遇圆则圆，这不是毫无原则的妥协，而是一种顺势而为的处世智慧，一种藏锋守拙的生命哲学。

晨起时，我曾见庭院里的石臼积着昨夜的雨水。方正的石臼棱角分明，那汪水便依着石臼的轮廓，凝成方方正正的模样，边缘齐整如裁；午后，孩童将水舀入竹篾编织的圆筐，水又顺着圆筐的弧度，化作温润的半圆，盈盈然盛着细碎的光斑。水从不会抱怨容器的形状，亦不会执着于自我的模样，它只是坦然接纳，自在舒展，在不同的境遇里，活出不同的姿态。这让我想起古籍中记载的君子之风——待人处世，不疾言厉色，不锋芒毕露，如春风拂柳，如细雨润花，于温和中自有力量。

君子处世，当如这般。不必执着于棱角的锋芒，不必强求外界的迁就。就像山涧的溪流，自幽谷而来，遇嶙峋怪石便婉转绕行，遇深壑浅滩便顺势漫溢，一路蜿蜒曲折，却始终朝着江海的方向奔流不息。人生在世，难免有坎坷颠簸，有失意困顿，若一味以硬碰硬，执着于“宁折不弯”的执念，反倒容易折损了心气，困于僵局。不如学水的姿态，在屈伸之间寻得一份从容，在进退之中觅得一处通途。

曾读过一则典故，说古时有位贤士，遭人诬陷，被贬至偏远之地。旁人皆为他鸣不平，他却淡然一笑，日日栽花种竹，观山听泉，将贬谪之所打理得清雅别致。他说：“境由心生，心若自在，何处不是桃源？”这便是如水的智慧。他没有因境遇的落差而愤懑怨怼，而是像水适应容器一般，接纳了命运的安排，却又在这安排之中，守住了内心的丰盈与澄澈。后来冤案昭雪，他奉诏还朝，依旧不改温和之态，待人宽和，处事圆融，终成一代名臣。

随方就圆，从来不是没有风骨的随波逐流。水的柔软里，藏着滴水穿石的韧劲。你看那崖壁上的石缝，初时狭窄幽暗，却因一缕山泉日复一日的浸润、冲刷，终被凿出一道深邃的沟壑；你看那海边的礁石，纵然坚硬如铁，在海浪经年累月的拍打之下，也会化作圆润的模样。水看似柔弱，却有着最坚定的内核——它能映出明月清风，也能涤荡尘埃浊泥，始终守着澄澈的本心。君子亦是如此，外在的圆融，是为了更好地坚守内心的方正。得意时不张扬，失意时不颓唐，在纷繁世事中，守得住本心，方能行得稳脚步。

我曾见过暴雨后的池塘，狂风裹挟着骤雨，将水面打得千疮百孔，浮萍四散，荷叶翻卷。可待风雨停歇，不过片刻功夫，水面便又归于平静，浮萍缓缓聚拢，荷叶亭亭而立，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喧嚣。水从不会因外界的惊扰而失了分寸，它接纳风雨，也接纳晴光；它包容泥沙，也沉淀污浊，始终以最自在的姿态，拥抱着天地万物。人生亦当如此，顺境时不沉溺于浮华，逆境时不抱怨于困顿，像水一样，适应每一种境遇，却又不被境遇所困。

暮色渐沉，瓷盆中的水映着天边的晚霞，漾起细碎的金波。晚风掠过，带来草木的清香，水面的涟漪缓缓散去，复归澄澈。我忽而懂得，真正的自在，从不是强求来的，不是要让世界顺应自己，而是让自己顺应世界，却又在这顺应之中，守住内心的本真与坚定。

君子如水，不争，不躁，不卑，不亢。以柔软之姿，行坚韧之路；以圆融之态，守方正之心。如此，便处处皆是自在天地，步步皆有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