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投湖

宝徳艺术馆

《老舍投湖》

那一天，水是静的。

不是因为风停了，

而是世界已经不再倾听。

湖面像一块被反复抚摸过的旧铜镜，

映不出人脸，只映得出时代的冷色。

老舍站在岸边，没有怒，也没有哭。

一个写了一辈子“人”的人，

在这一刻，被世界宣布为“不是人”。

他的一生，替市井说话。

替穷人弯腰，替小人物保留体面。

他相信语言可以让人彼此理解，

相信幽默是苦难留给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可现在，语言被封住了，

幽默被当成罪证，

温和被当成原罪。

他们要他低头。

不是认错，是否认自己的一生。

要他承认：写过的字是毒，

讲过的故事是害，

心里那点怜悯，是反动。

批斗的口号像石头，

一块一块砸在他身上。

他不是没受过苦，

可他第一次发现——

苦，是可以被组织起来的。

肉体的疼，会过去。

人格被踩碎，却没有恢复的时间。

他忽然明白，

这个世界不再需要解释，

只需要屈服。

不再需要作品，

只需要表态。

不再需要人，

只需要符号。

而他拒绝成为符号。

投湖之前，

他没有给世界留下控诉。

因为他知道，

控诉会被重新定义。

他也没有留下遗书，

因为文字已经被夺走。

他只选择了水。

水不会批斗人。

水不会要求表态。

水只会沉默地接住一个

不愿再被侮辱的灵魂。

那一刻，

他不是逃避死亡，

而是拒绝继续活在

被剥夺尊严的空气里。

湖水合拢的声音很轻，

轻到历史几乎没有听见。

可中国文学，从此缺了一块心脏。

后来，人们会为他平反，

会在教科书里称他为“人民艺术家”，

会在纪念日献花。

但那一天的湖水，

不会退回。

因为有些错误，

不是时间能洗净的；

有些死亡，

是时代亲手写下的句号。

老舍投湖。

不是他负了这个世界，

而是这个世界，

让一个温厚的人，

无路可活。

湖还在。

风还在。

可那个愿意为人间保留

一点温度的人，

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