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颂四川（11）劍门关一日续：在翠云廊与昭化古城的心灵穿越

龙小平

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川北的薄雾，我们已站在了剑门关的关楼之下。昨日那场与历史的对话意犹未尽，而今日的旅程，将是一场更为深邃的穿越——从金戈铁马的雄关，步入时光凝滞的翠云长廊，最终抵达一座活着的千年古城。这紧凑的一日，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时光机，带我在不同的历史切片间自由穿行，品尝着蜀道文化这杯层次复杂的老酒。 第一幕：剑门续章，雄关的另面柔情剑门关，属于姜维的悲壮与“一夫当关”的险峻。我没有去挑战乌道天梯，而是信步于关内的古镇小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两旁木楼挑出的飞檐，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柔和。在古镇邮局见到的那方红色招牌，像一枚温暖的朱印，盖在这片以冷硬著称的土地上，平添了一抹意外的烟火气。这抹红，仿佛是剑门关铁血历史下的另一重性格密码——在坚不可摧的防御之下，依然保有着对寻常生活与信息传递的温情守护。 我的记忆中，那位抚琴而歌的乡土歌者。她的歌声，她那“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淡然，已然成为我对剑门关一抹比险峻山色更动人的风景。她与那红招牌邮局，一者承续精神，一者联络四方，共同构成了雄关背后，文化血脉汩汩流淌的生动证据。 第二幕：翠云长廊，与千岁的沉默者对话 离开剑门关，车行不过半小时，世界骤然切换。当我们踏入翠云廊的那一刻，仿佛一步从喧嚣的历史剧场，跨入了一座庄严而静谧的绿色圣殿。 阳光在这里被重新裁剪。它不再是旷野上的奔放泼洒，而是化作了千万道纤细的金线，费力地穿过那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苍郁柏叶，在古老的青石板驿道上，投下无数晃动跳跃的光斑。空气瞬间变得清凉、湿润，弥漫着一股沁入心脾的、混合着泥土与树龄悠远的特殊芳香——那是时间的味道。 举目望去，道路两旁，一棵棵巨柏如沉默的巨人列队相迎。它们便是闻名遐迩的“皇柏”或“张飞柏”。树干之粗壮，需数人方能合围；树皮深刻皲裂，如同战士身上无法磨灭的伤痕与勋章。 它们姿态各异，或挺拔入云，如持戟的卫士；或枝干虬曲，似历经风霜的谋士。导游说，此间古柏，许多树龄已逾两千余年。当我将手掌轻轻贴在那粗糙如铠甲的树皮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从掌心传来。 我想象着，张飞的铁骑或许曾在此歇马，李白的诗囊或许曾在此被清风灌满，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或许曾吱呀着从这树下经过……它们不是风景，它们是时间的化石，是站立着的历史。我们穿行其间，不敢高声语，唯恐惊扰了这场做了两千年的长梦。 同行者纷纷与这些“千岁老人”合影，镜头定格的，不仅是人与树的同框，更是渺小个体对永恒生命的一次虔诚致意。 第三幕：昭化烟火，古城心跳与一张入场券的温度 历史的画卷继续展开，下午，我们抵达了此行最后一站——昭化古城。与剑门关的“险”、翠云廊的“静”截然不同，昭化扑面而来的，是“活”的气息。 古城墙沉稳依旧，但墙内已是活色生香的市井人间。穿过城门洞，时光仿佛自动调慢了流速。街道不宽，两侧是明清风格的木结构建筑，店铺旌旗轻晃，售卖着当地产的豆腐干、藤编器物。游人不少，但古城自有其消化喧嚣的从容气度。我们计划“走马观花”溜一圈，感受大致风貌即可。 然而，旅途中最美妙的，往往是计划之外的涟漪。在参观一处深宅大院时，同伴疏忽，将门票不知遗落何处。正在我们略显尴尬地翻找口袋时，一位身着橙色马甲、正在不远处细致清扫青石板的古城卫生员阿姨注意到了我们。她放下手中的扫帚，快步走来，了解情况后，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宽慰道：“莫急莫急，出来耍，难免的。”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清洁车，从一个布袋里，竟真的找出了两张备用的、略显褶皱的入场券，递给我们，脸上是朴实的笑容：“拿去用，里面好看得很，慢慢看。” 那一刻，那张小小的入场券，其重量远超纸张本身。它承载的，是一座古城对外来访者最质朴的善意，是冰冷历史遗迹背后，最温热的人情心跳。它让我们“走马观花”的行程，骤然有了温度与深度。古城保存完好的县衙、文庙、考棚，固然是历史的骨架，但这位阿姨的热心，才是古城流淌至今的灵魂血液。 后来，我们在古城戏台前，欣然与几位身着古装、正在表演地方戏曲的艺人畅所欲言。他们脸上的油彩与笑容，与卫生员阿姨的笑容重叠在一起，构成了昭化古城最生动、最难忘的面孔——历史从未死去，它就活在每一份寻常的善意与传承的技艺里。 尾声：一日阅千年，蜀道印心间 当夕阳为昭化古城的马头墙镀上金边，我们踏上了归途。回顾这饱满欲溢的一日，仿佛进行了一场高效的精神浓缩阅读： 剑门关，是磅礴的序言，以山石为字，写尽地理的奇险与历史的壮烈；翠云廊，是深邃的正文，以古柏为句，吟咏着时间的永恒与生命的坚韧；昭化古城，则是温情的后记，以街巷为笺，记录了文明的延续与人情的温度。 从自然的鬼斧，到历史的工笔，再到人间烟火的写意，这条古蜀道馈赠给我们的，远不止是风光。它让我们触摸到，所谓中华文明的韧性，不仅镌刻在关楼的巨石上，生长在古柏的年轮里，更流淌在每一位平凡守护者滚烫的血脉中。一日虽短，足以让这条古老的通道，从此不仅在脚下，更在心上，蜿蜒生长。 商务车在夕阳中驶回广元城区。我和晓波回到酒店即将前往阆中，我拿出今天盖的邮戳仔细端详，又想起那位乡土歌星的话：“这里就是我的舞台。”在当今这个人人追求更大舞台、更高关注度的时代，她的选择显得如此特别而珍贵。 窗外，广元城的灯火渐次亮起。这座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城市，在夜幕下展现出另一种美。我想起业务员的推销，不禁微笑——这100元的酒店和100元的劍门关之旅，带给我的远不止这些价值。 明天还有新的旅程等待着我，但今天的劍门关之行，已经足够我回味良久。在这川北门户，我不仅看到了险峻的自然风光，更触摸到了一段段鲜活的历史，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温度。而这，或许就是旅行最珍贵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