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家恬日记《故乡贴》有感

丹华凝香 诗词采撷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老地方越来越像老朋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陈家恬</p><p class="ql-block"> “人生,一屋温馨,是吉;三餐安稳,是吉;身康体健,是吉;心有归属,是吉。”质而言之,人的一生,整个过程都是找寻,仅仅找寻一个落脚点:吉。</p><p class="ql-block"> 老地方越来越像老朋友了。它能够回应我的需求,尤其是精神方面。它是我的田园,我以爱心播种,以感恩收获;它是我的厨房,饥饿时去吃;它是我的卧室,疲惫时去睡。</p><p class="ql-block"> 12月3日上午回老家,实施既定计划。由大哥带领,重走果园路,感慨万千,遂作记录,名曰:故乡帖。</p><p class="ql-block"> 2025年12月14日,星期日,晴;记于8时33分</p><p class="ql-block"> 返回故乡,重识故乡。重新了解看似熟悉实则生疏的人、事、物,重新缔结不可或缺的情感纽带。</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苦槠弄</p><p class="ql-block"> 12月2日晚致电大哥,告诉第二天上午要去看望果园。所谓果园,其实是以实名和虚名各存在30年、13年的雪柑园。我的前往,就像专程探视曾经一趟可以挑担300斤的风烛老人,心绪如同半青半枯的白茅。</p><p class="ql-block"> 早早从城关出发,约略半小时,就到了。大哥也从村部免费体检(60岁以上,测血糖和血压)回到家了。餐前血糖是5.1,餐后没有测。从他的口气和神情上看,他对血糖控制成效是满意的,颇像菜农对害虫的有效防控。我又问吃几种药,叫什么名,怎么吃。我一向当心联合用药,正如有的菜农除虫,打了这种农药,又喷那种农药,虫子消灭了,蔬菜也中毒了。不过,许多菜农不吃自己种的菜,或者说自己吃的不打药或少打药,售卖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拿出药盒让我过目。差可欣慰。</p><p class="ql-block"> 忽降小雨。先给父母遗像三鞠躬(每次回家必不可少)。来到厝边。仰望天色,揣测雨情,想必无碍。</p><p class="ql-block"> 大嫂拿着修长的柿叉和草帽前来会合。戴斗笠的大哥尾随其后,腋下夹塑料袋和编织袋,腰间扎草镰。</p><p class="ql-block"> 曾任18年村党支部书记和村主任的大哥,如此打扮,俨然老农。</p><p class="ql-block"> 草镰也有了另一个名字:开山刀。</p><p class="ql-block"> 草帽是不挡雨的。当然了,雨要是那么大,也上不了山。天公兴许明白了我的思忖,很快就收住稀稀拉拉的雨点。天空依旧是可以接受的阴。而我“天公作美”的感念业已明媚。堪称温热的天气,“可以接受的阴”,显然也是老天对我的成全或眷顾。</p><p class="ql-block"> 启程时,打头的是我,而且随带“五感六觉”。大哥则被邻居追着商量借地种菜的事。他一边小跑,一边满口答应。</p><p class="ql-block"> 走到老水圳那里,猛然发现那一大片屏风似的多次被拍照分享的络石,荡然无存,仅剩火烧迹地状的塍壁和地面!显然是被谁喷了除草剂。那么碧绿,那么纯粹,那么整齐,那么优美,怎么下得了手呢?它只是在废弃了四十多年的水圳后塍兀自蔓延,装饰着那段小路,不妨碍任何人、任何事。何必像焚烧晾晒着的布匹那样,无端地糟蹋它呢?</p><p class="ql-block"> 大哥透露,有人觉得它无用,又是野草,就拿除草剂草甘膦喷了。我简直遭了当头一棒。</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种耳熟能详的农药——早已列为“广普”的农药,之所以如此惊诧,是因为前不久,在美国波士顿“博览群书之友”微信群里看到控诉除草剂草甘膦的檄文:《可耻!刚刚,孟山都骗了全世界25年的论文,终于被强制撤稿了!》。该文开篇便是一梭子弹:“一篇被全球监管机构奉为圭臬、引用率高达前0.1%的‘权威’论文,竟然是企业高管为了省钱找人代笔的‘幽灵文章’,而在它庇护下的这25年里,无数癌症患者用生命换来了数十亿美元的惨痛赔偿!”</p><p class="ql-block"> “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贵宾。”对草甘膦的影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草甘膦的危害,宁可高估,不可低估。</p><p class="ql-block"> 总之,我被这一棒打得认知七零八落,打得义愤填膺,打得怒发冲冠,打得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 缓了气,不禁吟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千古雄词:“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p><p class="ql-block"> 毫无疑问,21年前,拜读《寂静的春天》,对于书中直指的致癌农药DDT,对于这种人人“日用而不知”的剧毒农药,那个时候我的震惊,我的悲凉,并没有像惊悉致癌农药草甘膦,现在也是人人“日用而不知”的剧毒农药的这般出离,因为草甘膦杀死的不仅是野草,更有土壤——我们的“衣食父母”!</p><p class="ql-block"> 我若不发声,良心就不安。此时此刻,不禁又想起了早在2023年4月2日奋笔疾书的这段话:“土壤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严密的生态系统,泥土、植物和水分以及其他生物相互依存。我掌握的一份科普资料显示:一把泥土中,含有7亿个细菌;比细菌略大的三种单细胞生物,包括约560个纤毛虫、42000只变形虫、90万条鞭毛虫,它们以细菌为食,又被较大的上千只原尾虫、线虫和螨虫所吞噬;还有众多以原尾虫为食的各种小虫。泥土是蓬松的,是鲜活的,也是素净的,它们需要呼吸,需要涵养,需要敬畏;它们畏惧窒息,经不起虐待,更经不起毒害。除草剂杀死了竹根,能不杀死泥土?泥土死了,它还会繁衍植物吗?泥土被毒害了,与之休戚相关的水会安全吗?人类赖以生存的天然之物,首先是水,其次是土。人类残害水土,就是残害自己!长此以往,它们都被破坏了,人类何以活下去?‘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除草剂是野草的刽子手,更是土壤的刽子手,终究是人类的刽子手,任何冠冕堂皇的辩白都是自欺欺人!”</p><p class="ql-block"> 君不见,《寂静的春天》的警示:“我们身上的所有,都来自脚下的这片土地。”</p><p class="ql-block"> 君不见,《寂静的春天》的警示:“那些喷洒在田野上的化学药剂,最终都会流入我们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君不见,《寂静的春天》的警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对自然宣战,就是对自己宣战。”</p><p class="ql-block"> 上述的事实是客观的,上述的道理也是浅显的。如果怀疑,只要走向田野,弯下腰来,抔起已经打过除草剂的泥土,抔起尚未打过除草剂的泥土,而且拿出你对待灼伤肌肤的那种心境与目光端详、比较、分析、思考,一次,二次,三次,想必会明白的。</p><p class="ql-block"> 说一千,道一万,归结为一句话:重新审视,严格评估。</p><p class="ql-block"> “起向南楼撞晓钟,不信人间尽耳聋!”类似的呼吁,我早就发出了,而且载入拙著《日落日出》,而且载入拙著《将心比心》,而且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处,更不止一句。</p><p class="ql-block">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若问我为什么如此执着,我就援引诗人艾青的诗句告诉你:“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p><p class="ql-block"> 然而,人微言轻,我不得不再次借用《寂静的春天》作者蕾切尔·卡森的名义,并以她的良知与口吻来唤醒人类:保护土壤,别再犯傻!</p><p class="ql-block"> 人,终究灭不了虫子,终究除不净野草,与其恶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如和解,各得其所,相安无事;与其除草,不如割草,与其灭虫,不如诱虫。</p><p class="ql-block"> 尽快禁用除草剂,就像禁用杀虫剂DDT。</p><p class="ql-block"> 不然的话,不远的将来,寂静的并非春天,并非一般动物,而是高等动物,而是我们自己,我们的至爱亲朋,每一个无辜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到了井头岔路口,踌躇之际,被大哥超越了。他把我带往苦槠弄上去。</p><p class="ql-block"> 田边那棵高大的乌桕树如果健在,就会有白花花的桕籽,还有绯红的树叶,更有叽叽喳喳争相啄食桕籽的红嘴蓝鹊和白头翁。然而,它们只在我的记忆里颉之颃之,同时衍生如下遐想:它是乌桕,也是白雪;它是种子,也是花朵;它是实物,也是隐喻。</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里曾经还有一棵乌桕树,浑身缠满薜荔的乌桕树。先父十岁那年,一天中午,他爬到树上,摘鬼馒头,落下,没伤,也没痛,好好的,回到家,昏睡三天。直到第四天傍晚,祖父拿着扫帚和簸箕,来到乌桕树下,扫回几片树叶,一边将它放入他的衣袋,一边讲魂魄归身,莫惊,魂魄归身,莫惊,父亲才醒来。这是2015年3月23日晚上老父亲告诉的。</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也不会忘记童年的游戏:双龙戏珠。取五粒格外饱满的乌桕籽,逐一将驼背那面的蜡质磨去,让它裸露乌黑的种核,当作骰子,撒在地上,要是清一色的白,就叫白龙;要是清一色的黑,就叫黑龙,则后者胜;要是黑白相间,则黑多者胜。</p><p class="ql-block"> 当年,差不多这个季节,趁着放羊,要是四下无人,就爬上乌桕树,与胆大的鸟们争夺些许桕籽。它们厉害,可以直接享用。而我不能,必须拿到供销合作社去换几枚糖果来解馋。为了树上的东西,也练就了猿猴一般的不凡身手。那时,所有的经济作物都属于集体,所有的觊觎都带有窃取的色彩。几次想做蜡烛,烛照暗夜,终因桕籽数量不足而作罢。</p><p class="ql-block"> 这棵桕树对我最大的一个贡献,就是有一年春夏之交,两个喜鹊筑巢其上,让我拾到了五枚鹊蛋。母亲又拿出她的妙招,把鹊蛋打到大碗里,加入淀粉,蒸熟,凸起,几乎与老家对面的虎头山平起平坐,仅比老家后山的狮子峰低了半个脑袋。</p><p class="ql-block"> 原先曲曲折折的小路,全都改造升级到了2.0版,行走其上的,有乡亲,有塑料桶,也有小拖车,运输番薯与茶果。</p><p class="ql-block"> 油茶是留守乡亲的支柱产业。可以栽种油茶的地方,山野、田间、园坪、边角地,全是油茶树。由于品种改良、面积扩大,油茶产量越来越高,最多一户榨油1200多斤,大哥也有150多斤,创下我家茶油产量新纪录。</p><p class="ql-block"> 井头田垄排洪沟边,当年二哥与我联手开垦的旱地,也不知被谁都种了。也许是周边田地的承包者。他们在田里栽油茶的时候,顺手也把它栽了。反正它在1998年元宵节(二哥猝死)之后,它就跟着其他园地一并荒芜了。</p><p class="ql-block"> 不过,我依然,依然记得二哥在那里栽种钻探机钻头似的大萝卜、船锚状的甘蓝头(芜菁甘蓝)、饭碗大的香炉头(芜菁),还有小孩臂膊粗的红丝芥菜……格外记得跟随母亲在那里间萝卜苗,第一次听到出自母亲嘴巴“幼面面”这个词。她间了一抔“幼面面”的萝卜苗回家,和着切面煮了,吃起来,感觉整个碗都是“幼面面”的,碗里,碗外,甚至连碗、箸和调羹本身也是“幼面面”的!</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记得尾随而去的小黄狗。有一次,它见到对面田里一大片萝卜苗,忍不住兴奋,忍不住狂奔,踩了自家的萝卜苗,也踩了别人的萝卜苗。我傻眼了,跑过细小的田埂,试图驱赶。然而,事与愿违,越是驱赶,它越以为我是闹着玩的,撒得越欢快。遍地狼藉,不堪入目。</p><p class="ql-block"> 我失望地返回母亲身边。它也跟着过来了,对着我,仰首伸眉,摇着小尾巴,仿佛乞求宽恕。我没有选择原谅,因为我太在乎萝卜苗,于是拾起土块,投掷过去,正中额头,它狺狺而去。路边的油茶树,比先前高大了许多,宛如几年不见的小孩,几乎不敢相认。都说“茶油好煎粿,茶树好烧火”,路边成堆的干枯茶树,竟然无人问津。大哥趁机说了一个小故事:大约40年前,明灯岕埕人去邻村埔埕洪厝山头割芒萁(当时的主要柴火),若被洪厝人遇到,要么割断捆绑芒萁的绳索,要么烧毁整副绳索,害得岕埕人如惊弓之鸟。他们担着侥幸到手上肩的芒萁,战战兢兢地下山,经过洪厝路段,本该歇肩,却怕拦截或追踪,慌张如松鼠,猛溜到了渡口,匆匆上船,始得喘息。原本鸡犬相闻之友邻,竟成咫尺天涯之阵营。有一次,双方有事相商,有人提起宿怨,气氛骤变,恶语相向。若非大哥劝解,势必大打出手。直到建了明灯大桥,双方互邀游神,才捐弃前嫌,重归于好。</p><p class="ql-block"> 茶花依然雪白,香味犹浓。蜜蜂忙忙碌碌,嘤嘤嗡嗡。我没有效仿童年吮吸花蜜,只是揣摩美国博物学家的观察心得:“蜜蜂从花中得到的是甘露,通过自身转化过程来酿蜜并赋予它特性:减少其水分并加入一小滴蚁酸。正因为融入了蜜蜂自己的这一滴,才最终产出美妙的蜂蜜。”如此这般,舌尖竟也发生了甜美反应。</p><p class="ql-block"> 油茶林并不茂密。林间密布蟒蛇状的水管,一个碉堡似的蓄水池,它的周边耸立着好几个油罐似的白铁皮水塔,好比一个茶壶坐拥一群茶杯。</p><p class="ql-block"> 这些设施,堪比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水利工程,比如坑门桥拦坝做水库,比如后山油茶林边上开挖引水渠道……水库蓄水数年,后来连松木闸门都被胆大的邻居撬走了。至于水渠,只是做给老天看的,始终没有灌溉田地,连灌溉自己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长期以来,老家的生活用水都令人头疼。祸根是1976年前后埋下的,历时八九年的乱砍滥伐,把山涧集雨范围内的原始森林全消灭了。加上1999年10月的洪灾,又把山涧翻个底朝天,一个昼夜的滔天洪流,简直是魔鬼,吸走了所有水源,使村庄陷入遥遥无期的焦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鹧鸪厝</p><p class="ql-block"> 穿过花香馥郁的老油茶林,便到了俗称鹧鸪厝的小地方。首先到达土坑。它类似北方水窖。从来没有蓄过水,一个大坑而已。赌博盛行的年代,春节期间,这个土坑也成了聚赌场所。论环境,貌似瓮城,着实不是赌博的好地方,要是望风不紧,遇到突然袭击的抓赌,赌徒岂不皆成瓮中之鳖?</p><p class="ql-block"> 土坑之外是路,路下则是外婆的番薯坪,种有黎豆和蛾眉豆。前者状若麻雀蛋,按《农政全书》描述,是“其子有点,如虎狸之斑”,我曾把玩过,也吃过母亲用它做的美味豆酱;后者不足观,而煮粥甚好,裹粽尤佳。如今是两台坟墓和野草。</p><p class="ql-block"> 番薯坪之下,原先是一塆田垄。它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跟踪翠鸟。本地翠鸟有白胸翡翠、冠鱼狗、斑鱼狗和普通翠鸟。只要听闻普通翠鸟的一声鸣叫,耳朵就会像准星一样警醒起来,脚底就会呼呼生风,整个人活像蒲公英,御风而去。很快就被发觉,它本能地射出烟花似的如丝如缕的大便,以示警告。它的这一德性,着实令人厌恶。而它又貌似名门千金,给人印象总是雍容华贵,尤其是背部和脸颊翠蓝发亮的羽毛,足以令人迷醉。有一次,在井头稻田上方,遭遇了怪嗔式的警告,我并不知趣,追随不懈,钻入一大片油茶林,绕过好多大坟墓,目标却消失了。地上走的怎能赶上空中飞的?被它纠缠到了,它生气了,折返,低翔,盘旋,从头上掠过,又射出一缕大便。急避,趔趄,险些翻下悬崖似的陂坝。最后在黄土山的新坟后面,发现了它那隧洞般的穴居,但也不敢多逗留,只是近前瞧了瞧,不作深究。返回时,路过田边,惊起了池鹭与苦恶。它们扑棱着远去。逃遁就让它逃遁吧。不论身材,不论双腿,不论羽毛,都逊色于翠鸟。偶尔遇见,至多仰望几眼,断然不会产生跟踪的冲动。”本人传略《向善向上》所写的上述情景皆发生于此。</p><p class="ql-block"> 如今,这里是一塆油茶,虽然无异于山上的,但为了记载田地改栽油茶的这种怪象,姑且命名“田野油茶”。</p><p class="ql-block"> 目光离开“田野油茶”,便触及一座石墓。在我的印象里,它是极豪华的,全是青石板铺成,狮子等石雕惟妙惟肖。墓埕与前述的土坑一样,曾经也是热闹的赌场。对于赌博,我一向深恶痛绝。这一点,曾经好赌的大哥是明白的。</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还记得那里曾有的巨大枫香、乌桕和橄榄。</p><p class="ql-block"> 牵着蛛丝似的思绪前行一小段,遇见一棵树,树头壮如钵。它的出现是突兀的。它游离在我的记忆之外;出现在这个曾是邻居番薯坪的地方;周身爬满了络石,树梢还坐着多丛茂盛的槲寄生,活像穿了迷彩服的高射炮。</p><p class="ql-block"> 大哥告诉,它是梧桐树,才十几年,就这么大了。哦,梧桐,与本镇同名!它的使命应该是吸引凤凰的,可它只能吸引我的目光,感觉是多余的,即便被我记录,或可名留青史,却也不以为意,兀自一岁一枯荣。</p><p class="ql-block"> 当然了,它引起我注意的,更因为我当年的书箱,全校唯一的书箱,是梧桐板做的。</p><p class="ql-block"> 在路边草丛,猛然发现一棵擎着雨伞状绿叶的树苗,高约一拃,打开“形色”识别,显示:毛泡桐。它是梧桐树的后裔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3.匏匜丘</p><p class="ql-block"> 到达山涧,站在围堰中间,大哥往上看了看近乎断流的山涧,又往下看了看,浩叹一声,然后说,1999年10月9号那场大水太坏了,原来那么旺、那么大的水也都不见了,整条山涧瘦成了金瓠藤,只有那些像金瓠一样的深潭,才有水,才有几只小虾,原来那些又黑又大的虾,一头也找不到了。你那年(2021年3月9日)托人从富竹里摸来的涧螺(学名放逸短沟蜷),我拿来,从这里开始投放,向上放一些,向下放一些,不晓活了多少,也不晓衍了多少。</p><p class="ql-block"> 涧螺是很贱的,只要水源没有污染,它就会活。明年夏天,我带儿子回来找找看。他曾经来这里钓过虾,虽然不小心碰倒了小塑料桶,所有的螯虾全都回归山涧,但它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若干年后,他也会带他的子女来这里钓虾吗?也许会。也许不会。</p><p class="ql-block"> 大哥意犹未尽,指着下游方向左侧的荒野问道,油桐树那里是什么地方?</p><p class="ql-block"> 弥望荒野,搜遍所有的记忆,找不到原始记录。大哥说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匏匜丘。</p><p class="ql-block"> 是啊,匏匜丘,就像厨房里的匏匜!</p><p class="ql-block"> 曾经不知多次路过那里,也不知多少次在那里放羊或放牛,更不知多少次在那里拔猪菜或采鼠曲花……</p><p class="ql-block"> 大哥转身,指向对面层层叠叠的油茶林,告诉那里叫七丘仔,原来是田垄,一度由祖父耕种。面积大约“十斤田”(相当于如今的一亩)。</p><p class="ql-block"> 以重量计算面积,并不多见。拙著《日落日出》写道:“番薯栽每捆100条,通常叫‘一把’。一把番薯栽能搭多少地,人们心中有数。在描述某处番薯地多大时,就说‘几把地’。如同用稻种衡量山垄田面积,往往说‘几斤田’。”</p><p class="ql-block"> 这个地名,大哥还作了这样的说明:“七丘”不是确指,而是说田块“多”,“仔”是极言其“小”。约略一亩的山垄田,竟然多达32丘!说它“腰带田”“扁担田”“斗笠田”也不为过。</p><p class="ql-block"> 耕作时,耙田前的第一道工序——耙塍沟,如果不耐烦,比如父亲,初学种田时,仅用一天,而且早早完成;如果耐烦,比如祖父,居然用了三天,而且迟迟收工。</p><p class="ql-block"> 独自面对这样的田地,作为嗣子之身,而且不到20岁的父亲,他当时的潦草,我是理解的,更是同情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4.麻犬塆</p><p class="ql-block"> 这是前往果园的必经之地。这里有一大片斜坡似的岩石。先前每次经过,无不险似攀岩,尤其是挑担,非拿出岩羊的腿功不可。而前年8月之后改变了,几乎成了坦途。</p><p class="ql-block"> 我和大哥坐在岩石上,默默回想曾经无数次战战兢兢地从这里上来,曾经无数次战战兢兢地从这里下去。</p><p class="ql-block"> 还是大哥先开口了。他说,哎呀,以前怎么会那么歞呢,怎么不会想到改路呢?是啊,怎么没有想到改路呢?</p><p class="ql-block"> 不过,四十多年前,太穷了。贫穷的人往往只会想眼前的事,不会想长远的事;只会想表面的事,不会想深层的事;只会想单干的事,不会想合作的事;只会想简单的事,不会想复杂的事;只会想容易的事,不会想艰难的事;愿意走老路,不愿意闯新路……这些是贫穷的本质,也是贫穷的根源。另外,当年的客观条件也不允许,首先,改路要占用水田,占用山坪,占用林地,别人的一寸也莫想;其次,人心也不齐,各守各的地盘,各打各的算盘;第三,你们这一辈,当时都是青壮年,挑担不怕,走山路也不怕,不怕远,不怕崎,可以上山,可以下岭。</p><p class="ql-block"> 正是这样。我们这一辈都老了,都上了七十岁,力气少了,脚骨也硬了。而做油茶,又都是我们这些人。年轻人觑不上,也做不来,宁可放荒。放荒嘛,我们又舍不得。</p><p class="ql-block"> 大哥,改路是谁发起的?</p><p class="ql-block"> 是我发起的。前年7月得到昌庚、铸庚、闪庚响应,每人出工十余天,最难走的路段就改好了。今年霜降之前,又修改了几个地方,整条路越来越像样了。可以“拖拉”了。</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段劈岩开石,有点像开凿红旗渠。虽然不长,却也不可思议。捷克作家卡夫卡曾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二人无法在岩石中劈出一条路。”这是他在绝望的恋爱中的最后觉醒。毫无疑问,人生需要这样的觉醒。</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决定人生的日子真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出生的那一天,另一个是觉醒的那一天,那么最重要的才是“觉醒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想法决定思路,思路决定道路,道路决定出路,出路决定活路。新路虽不宽阔,倒也顺溜,颇似卡丁车轨道。名曰机耕道,连摩托车也没有开过。倒是一种“土车”——并非“车”,只是螺口、双耳、容积百升的塑料桶,拴了粗绳的运输工具。在山上,它装了油茶,旋紧盖子,操起麻绳,有的像拉纤,有的像牵牛。就这么简单,但它让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双肩负重,变得轻松而活跃。难怪大哥说它像牵牛。</p><p class="ql-block"> 如果盛器够大,力量够猛,胆略够足,功夫够好,路况也是好的,一趟可牵油茶一百多斤!这比肩挑轻松多了。如此奇葩,猛然出现于千年古村落,堪比日本新干线当年飞驰的子弹列车。</p><p class="ql-block"> 采油茶的日子,一路载桶载车,或拖,或拖拖拉拉,好比油茶林里繁忙的蜜蜂。</p><p class="ql-block"> “拖拉”这个贬义词经由大哥之口,它脱胎换骨,成了褒义词。</p><p class="ql-block"> “拖”是用小拖车运油茶,“拉”是塑料桶拉油茶。有了“拖”与“拉”,所有乡亲在采油茶时都摆脱了挑担的重负。这是数百年来劳动力的一次翻身,也是数百年来生产力的一次跃升。</p><p class="ql-block">老家采油茶,始终是乡村“嘉年华”,而今年才是史上最轻松、最喜庆的盛大节日。</p><p class="ql-block">“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在冬天,在老家,固然采摘油茶的嘉年华落幕良久,但许多人事,许多话题,都还离不开油茶,都还离不开油茶的品种,茶园的经管,茶果的采摘,茶油的行情……不是闲聊,而是体悟,不是芝麻小事,而是生存大计。话语宛如漫山遍野绽放的香奈儿似的笑靥,宛如各个油坊飘逸的天仙般的水袖。</p><p class="ql-block"> 假如父母有灵,假如二哥有灵,能够看到大半生挥洒汗水的山路展现新貌,必定笑逐颜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5.瓦窑头</p><p class="ql-block"> 继续前行,便到了土地庙。这是本路唯一的小庙。它由石片垒成,与肥皂箱一般大。</p><p class="ql-block"> 庙前倚靠七八捆扎着纸钱的线香。我曾经为它锄过草,也给它烧过香。现如今,如果周边的番薯山坪不是改种了油茶,它也会被芒萁和菅茅所淹没,那个豁口的碗,也会像鲁迅先生《祝福》所写的那样:“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正如经济困难,房贷断供自在情理之中。</p><p class="ql-block"> 如此联想,殊属无端,殊属不敬。不过,犹如冒失蹿上小庙顶端的花栗鼠,很快就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这种土地庙,当属平生所见最简陋的庙宇。即便长期不见供奉,貌似荒芜,但凡遇见,人们(包括本人)也不觉得曾经居住此庙的神离开了。神始终都在,好比那几块沉默的石头一直坚守岗位。诚如《AI未来进行式》一书所言:“只有人抛弃自己的神,神永远不会抛弃人。”这个逻辑并不深奥。举个例子,人与神的关系,很像银行与客户,客户需要按揭贷款,就去央求银行。贷款到手了,运营正常,都会守信,按期还款。要是遭遇困难,甚至苟活,势必不管不顾、破罐破摔。不过,对于人神关系,还是先父看得透彻、说得精辟:人没神仍旧好,神没人哐啷倒。</p><p class="ql-block"> 庙前路边的一棵杉树,是特地保留的,既为自己,也为小庙——大哥、二哥先后在它身上做过记号。藤条或红带早已腐朽,而它们化作护树的魔咒,让树躲过了一次又一次觊觎的斧锯。四十多年过去了,曾经担忧它命运的那个少年,后来告别了它,很少重返杉树身旁,只是在心里惦念它,就像惦念硕大而甜美的雪柑福橘。如今他退休了,蓄了山羊胡须,头发也皤然一片,好在心依旧、情依旧,正是:“白头有故意,异代尚同音。”</p><p class="ql-block"> 犹记得,当年它的胸径,双手可箍,如今搂抱不住,时光的营养把它从亭亭玉立的女孩喂成了体态丰盈的中年妇女。化用杜甫的诗句来说,便是:“昔别树尚小,森林忽成行。”</p><p class="ql-block"> 搂抱之后,仰望树梢,发现有些枯萎,赶紧查找原因,没有白蚁之类的虫害。大哥知道它与松材线虫无关,因为松材线虫只危害本土树种马尾松。他明白它是2022年的酷旱所致。杉树立地条件不好,位于巨大岩石表面,土层薄,又在路边,水分涵养能力低下,可谓苟延残喘。</p><p class="ql-block"> 大哥见我如此在意这棵杉树,他目测了胸围,又割了一条麻绳似的葛藤,箍了一下,带回与卷尺比对。结果是1.51米,与目测仅差5厘米。</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棵幸存的大树。说它幸存,是因为熬过了2022年5月至11月长达7个月的酷旱,是因为躲过了村里惯偷的斧锯。那几个窃贼,不仅偷砍了我家古碌城的三棵钵头大的杉树,也偷砍了许多老人留作寿板的杉树,还常常跑到与富竹里毗邻的“老鸹飞”偷砍邻县仙游人的毛竹或杉树。</p><p class="ql-block"> 后来,那些人或成家立业,或改邪归正,不再偷鸡摸狗,村庄始得安宁。杉树可以长久地生存,黄麻笋可以平安地拔尖,乡亲们也不必时时提防。</p><p class="ql-block"> 杉树能够幸存更因为杉木不值钱,没人贪图;建房和家具材料更新换代,不用杉木;推行殡葬改革,遗体一律火化,不做棺材;乡亲们大都外出谋生,不再靠山吃山。</p><p class="ql-block"> 往前三四十步,大哥指着路下一片枯萎的杉树,援引作为大杉树枯梢的有力佐证。细看这些屹立不倒的杉树,竟然看出沙漠胡杨的些许风骨。</p><p class="ql-block"> 大哥还透露,来自兴化平原的大嫂,第一次经过这里,几乎是匍匐前行的,她差一点哭了。不过,从第三次开始,便如履平地,掉臂往返。所以没有想到改路,就在悬崖边走着,一直走着,走了四十多年。</p><p class="ql-block"> 我急于看望幸存的雪柑。走了二三十米,却被大哥引向瓦窑。这个插曲,不是他精心安排的,而是临时起意,好比主张不要故事的小说家写作,信马由缰。</p><p class="ql-block"> 到了瓦窑,大哥操起枯枝,舞去窑口的蛛丝,钻了进去,很快传出新闻:蝙蝠不见,一头也不见。</p><p class="ql-block"> 立于窑门,他抬头望了望窑顶,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讶异着说,窑壁这么硬实,怎么会脱落呢?我探头细究,无法回答,只想出一句话:时间可以摧毁一切。</p><p class="ql-block"> 大哥出来,我进去了。他倒不是为我腾出空间。创作《日落日出·瓦道》时,我走遍全县瓦窑,发觉容积这才是最大的。据说一次可以烧制十多万瓦片。土匪猖獗的年代,它是乡亲首选的避难所。</p><p class="ql-block"> 对于它,除了筑造年代,其他已从祖父和父亲那里知道不少。但这次又有新的发现,干燥煞白的窑底居然冒出一丛四条修长的超过我身高的藤状绿植!而它并不在窑顶天窗之下。光线不足,开了闪光灯,方可拍摄,但“形色”无法识别。如此神奇,真想知道它叫什么。</p><p class="ql-block"> 出了瓦窑,摇动着从窑门旁横生出来的锄柄粗的野藤,引起它所攀附的橄榄树哗哗作响。大哥叫我给瓦窑拍照。他简直把它当作迟暮老人了。</p><p class="ql-block"> 拍了照,望向窑顶,杂树丛生,远比四十多年前的更阴森。转过身来,迎面便是爬满葛藤的梨树。它是五弟于2003年2月栽种的广东白梨。五弟与我一样,也青睐良种。与白梨同时栽种的,还有黄花梨和美国提子。</p><p class="ql-block"> 遗憾的是,随着柑园的荒芜,白梨也沦为野花和野果。由于野性生长,它的皮肤也变了,身躯也弯了,甚至空了大半,几成水笕。叶片稀疏,多看几眼,以为也会发现“小阳春”,或是一朵梨花,或是一枚梨子。</p><p class="ql-block"> 论立地条件,那是瓦窑的泥池,尚属上等。而它长期失管,犹如寄居都市桥洞的乞丐,早已失魂落魄、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开花和结果?</p><p class="ql-block"> 大哥说瓦窑是文物。“文物”二字,出自他的嘴巴,着实新奇。</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二哥或五弟开垦瓦窑坪而栽种的白菜和萝卜,它们的硕大和清甜,后来再也没有吃到!</p><p class="ql-block"> 与白梨仅一路之隔的山坪边缘,有一棵超大枇杷树,是大哥1989年冬季请人嫁接的。砧木是本地品种,接穗是外来良种解放钟。据大哥目测,胸围至少1.5米。若非被谁野蛮斫顶,就会远超明人归有光先生笔下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嫁接是神奇的。大哥与我一样,也看重嫁接和良种。 </p><p class="ql-block"> 枇杷附近路边当年两株小拇指似的枫香,如今已被桅杆尊为老大了。</p> <p class="ql-block">6.柑橘园</p><p class="ql-block"> 全园横跨三仑二塆。1982年初,父亲开本村之先河,在众人腹诽和侧目之下,栽种雪柑和福橘约500棵。以雪柑为主,以福橘为辅,合乎柑橘之谓。</p><p class="ql-block"> 所幸大获成功,成了我们家的小银行和大粮仓。盛产期间,每年产量约200担。品质也高,—个头端庄而均匀,平均两个半一斤。最大的一个竟有1.2斤!它们皮薄、肉嫩、核少、汁多、味甘;而且耐储存,纵使不用保鲜剂,到了翌年三四月,也不会变质——若是贮藏于瓮或缸,并遮盖新鲜松针,更是完好如初。断无脐橙“皮厚、汁少、纤维化多、保质期短”等致命弱点。所以广受青睐。</p><p class="ql-block">进入果园核心区,大哥指着一处山坪透露,盛产的时候,这些山坪,只会搭5把番薯栽的地方,每年能摘雪柑20担!每棵200斤,价值400多元。</p><p class="ql-block"> 来到曾经无数次倾听过棘胸蛙鸣叫,却又找不到它踪迹的山涧。可能隐伏棘胸蛙的貌似柳宗元笔下《小石潭》的水潭,全被石头填满了,洪水也把箩筐大的石头冲到当年依靠水笕引水耕作的稻田里。所谓沧海桑田,于此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 彰显巨变的,还有荒田后山的毛竹。45年前,那里的毛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竿,仅有拇指那么大,每年出笋季节,重蹈光溜溜的足迹,目光像排雷探测器一样一寸寸扫描可能出笋的地面,总是一无所获。扫兴离开的时候,几乎都要握住一竿毛竹,打量一番,然后狠狠摇动,好像要把竹笋从土地里赶出来,或从竹梢上摇下来。其情其景,有如急于抱上孙子的婆婆,瞪着不孕不育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竹林,委实令我惊讶,密得挤不过去,大得箍(拇指、中指相对)不过去。</p><p class="ql-block"> 而毛竹并不值钱。大哥每年都要请人把笋挖去,还要把老竹砍掉……笋是多余的,竹也是多余的。</p><p class="ql-block"> 若有锄头,尝试找冬笋,也是有趣的。下一次吧。想必土里的冬笋,已似银星竹鼠在蠢蠢欲动呢。</p><p class="ql-block"> 横穿竹林,首先遇见涂柿。不是一棵,而是两棵。它们是大哥请人嫁接的优良品种。但凡嫁接的水果都是茁壮的。茁壮的不单是柿树,更有柿子。到了2018年,它进入盛产期,却不被待见。大哥为了它们周边油茶的更好生长,腰斩了一棵,又腰斩了一棵。好在它们都不记仇,重新萌芽成树,让我不劳而获。</p><p class="ql-block"> 虽然涂柿几乎都是自生自灭的野柿子,但我决定出资垦复,翻地、客土、剪枝、除病、施肥,改变其命运。</p><p class="ql-block"> 一般来说,涂柿到11月初就过季了,要么摘光,要么红透。而这两棵,不仅没有摘光,也没有红透,柿子依然青着,仿佛略施粉黛。柿子又大又多,又多又大!</p><p class="ql-block"> 近乎兴奋的我,使出童年练就的本领,举着柿叉,瞧准一串——是的,一串,又一串,一个连着一个,一枝挨着一枝,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稳稳地叉去,一扭,一大串带叶的柿子,便像一头活跳跳的锦鲤跃到了大哥手里。最大的一串七个柿子,有四五斤。</p><p class="ql-block"> 预留许多,过些时日,让太太和儿子也来乐一把!</p><p class="ql-block"> 届时,也许会有部分柿子红了。那么,刚才途中酝酿的这些腹稿,便可派上用场:如此之稠,如此之大,如此之红,从未见过。较之朱柿,它的熟透整整迟了三个月。人有晚熟的,这柿子也是晚熟的。就瓜果而言,早熟好,晚熟也好。也许它不愿意成熟,只想做《小王子》所说的那个“还是小孩时的大人”。面对盈枝的浑圆,忍不住伸手托了托它,红而不软,仿佛它拒绝成为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正如诗人王单单的礼赞:“别的柿子都已被出售,或者腐烂/就剩下它,死咬着冰冷的枝条/死咬着那截通入体内的反骨//有时候,我们仰望天空、流云/还有飞鸟投下的身影/却忽视了它——/除了太阳,这天空唯一收藏的红。”在我的心目中,它虽落寞,但依然是火红火红的炽烈炽烈的冷光——方刚的血气,依然是呕心沥血的大地——足可引以为傲!</p><p class="ql-block"> 软软的柿红(熟透)好吃,软软的柿核(未熟)也好吃。相比之下,后者口感更特别。为了过嘴瘾,数度潜到目标树下观察,依据柿子大小及颜色,揣测其成熟度,太早,柿核偏软,缺乏嚼劲;太迟,柿核偏硬,吃不了。找准时机,偷偷摘了柿子,躲到山涧去,拿石头捶开,抠出软核。用指甲刮去碧绿的种皮,貌似古筝甲片,洁白如玉,过一下涧水,洗去些许涩味,沾来些许清凉。投入嘴巴,且吮,且咬,软而韧——门牙轻轻、缓缓地剪切,胜似温柔牙刷的抚摸。不过,除了软,除了韧,似乎别无他味。而我们只要这种感觉。有了它,放着神童也不当!于今看来,当时的举动,可算暴殄天物了。对于天真无邪、无以解馋、并不懂事的孩子,连神明也会原谅。</p><p class="ql-block"> 随带沉甸甸的柿子,跟着大哥,继续寻找目标。与其说寻找,不如说探望;与其说探望,不如说瞻仰。</p><p class="ql-block"> 钻进已经变成油茶林的果园,活像松鼠寻找记忆中的果树,姑且不说见不到一个当年被夜蛾叮过而掉落的雪柑遗骸,连一缕气息也嗅不到;姑且不说见不到一棵当年被父亲、大哥、二哥和弟妹们精心侍候而神采奕奕的福橘,连一个树桩也摸不到……对果园的熟稔,固然像庄主对庄园的熟稔,所有的山坪,所有的小径,无不了然于胸,仿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活地图。奈何岁月蒙尘,草木横行,面对莽莽荒野,如同面朝茫茫大海,寻找苟延残喘的老雪柑,就像在芸芸众生中寻找隐姓埋名的倔老头。 </p><p class="ql-block"> 哦,终于找到了!仿佛邂逅失散多年的至亲。不止一棵,是三棵,如同相濡以沫的团伙。我认得它们,而它们未必认得我。不过,只要我认得它们,它们的命运就会得到改变。</p><p class="ql-block"> 它们面黄肌瘦,竟也擎着还算健康、还算精神的绿叶。岂止绿叶,更有乒乓球大的雪柑!</p><p class="ql-block"> 这时,原本阴郁的天空,突然闪开缝隙,送来一束阳光,照着我们,所有的柑果,因而摇身一变,成为夜明珠或美乐珠。我举手加额,频频招手。它们则轻轻点头,可见意念,可见期许,不见孤愤,更不见绝望——至少在绝望萌生出了些许希望!它的生活条件或生存环境极不完美,但拒绝没有尊严的生活,更不接受任何鸟兽以任何名义的施舍。这种倔强令我肃然起敬。即便是叶片的溃疡斑点,看起来也像日偏食,一点也不丑陋。</p><p class="ql-block"> 纵然它真的淡忘了我们;不过,没关系,在我们的心目中,它已然一个神祇——在我们最贫穷、最需要它显灵襄助的时候,它显灵了,它襄助了,而且甜美,而且慷慨,而且持久!</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信仰,几乎都是这样:神未必认识人,而人务必认识神,否则你再虔诚、再殷勤,也是白搭。</p><p class="ql-block"> 站在向阳坡上,站在雪柑树前,面对完全失管13年的雪柑,面对三棵顽强生存的雪柑树,就像邂逅暌违的亲人!</p><p class="ql-block"> 叉下五个柑果,大哥拿柴刀切开,各吃一个。除了偏酸,其他均与先前的相似。吃着,吃着,柑汁进去了,泪水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剩下的三个带回,让家人品尝。</p><p class="ql-block"> 树上还有几个柑果。留着。让家人也来观看。</p><p class="ql-block"> 告别时,大哥叉下发生黄龙病(一种病毒,极具传染性、毁灭性)的枝条,带走,烧掉。</p><p class="ql-block"> 反顾时,忽然想起德国作家歌德的这番话。这是多年前看到的,现在忘了在哪本书里,也忘了在哪里看到,但我一直记得这些:一棵橡树若生于树木密密麻麻的山谷,为了获得更多的阳光和空气,只能使劲向上,看似高大,实则瘦弱不堪,没有丰满的枝丫和树冠。若生于高坡,土层贫瘠,结果也是“高坡矮树”。只有生于向阳坡,立足宽阔之地,既可享受阳光雨露,又能抵抗严霜暴雪,方可挺拔伟岸。</p><p class="ql-block"> 橡树如此,雪柑亦然。</p><p class="ql-block"> 探望了雪柑,大哥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垦复,剪穗,嫁接,让它的优良基因得以赓续。但愿天遂我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7.芋艿劫</p><p class="ql-block"> “离群索居者,若非神明,即为野兽。”从果园下来,拐去古井边芋艿地的途中,不知何故,竟然想起亚里士多德《政治学》里的这句话。</p><p class="ql-block"> 浮想联翩之际,我被大哥喊去田里看芋艿。他想挖些芋艿给我,结果傻眼了,可挖二三担的芋艿,全被野兽糟蹋了。可能是野猪,也可能是豪猪。大哥指认豪猪所为,就像受害者揭发漏网的犯罪嫌疑人。我的愿望落空了。大哥和大嫂的汗水也白流了。真是“活久见”!</p><p class="ql-block"> 假如老家也有闰土式少年,哪怕只有一个,即便没有猎枪,他也敢在圆月下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豪猪尽力地刺去,豪猪们就不会这么猖獗了。</p><p class="ql-block"> 市场里的芋艿常有,只是不敢多吃,只好买了芋种,麻烦大哥代为栽种。据说不少农民为了防病和增产,定植时违禁施用农药呋喃丹,中期又施用矮壮素。买来的芋艿,煮熟了,爱吃,又不敢吃!</p><p class="ql-block"> 木薯也因豪猪破坏而面目全非,所剩无几。倒是那蔸橄榄,一大串,一大串,沉沉垂着,粒大,金黄,似乎无人觊觎。大人没有,小孩更没有。我们这个俗称寨里的聚落,户籍人口108,不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家。近乎2016年差不多这个时节在《新华文摘》上读到的这般情景:“放下电话,单冬花望着屋外,看得景物朦胧了,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站在她的屋门口,身后的暮色同样朦胧了他。他看着单冬花说:‘秋口上你一走,能说话的人就又少了一个。’老人闪过了说:‘那些果树上熟果子,秋天连个糟害它们的娃娃都找不见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8.腌涂柿</p><p class="ql-block"> 吃了午饭,大哥、大嫂、我,随带塑料桶、锄头和油桐叶,前往水井边腌涂柿。干腌比水腌简单且方便。</p><p class="ql-block"> 选择到水井边去,是为了取用烂泥。大哥认为,只有那里的田土才是最干净、最无毒、最安全的。童年,我也把偷偷摘来的涂柿埋在那里,过了四五个夜晚,找出来,耙了皮,便可满足口腹之欲。</p><p class="ql-block"> 大哥挖起烂泥,把它趴在水桶边。干腌涂柿,大哥先前做过,而且是用木楻,熟到五六成了,运去福州,途中慢慢脱涩,一到市场,即可销售。大哥会同朋友腌了一批涂柿运往台江市场,还没卸完,一群贩子就像秃鹫一样扑棱过来,瘪三似的,一边啃食,啃了一个又一个,扔了一个又一个,一边弹嫌,很涩,很涩,一边杀价。讲话照道理,出价凭天理,“福州价,半半价”,那些人专门欺负乡下人,连“半半价”都不肯出。价钱还没谈好,那些人就七手八脚搬运柿子。大哥他们如同丢儿失女的母鸡,惊慌失措地去找市场管理人员,辗辗转转之后,才在四个出口磅秤处找到部分心血。先前的福州城,欺行霸市,强卖强买,半抢半夺,司空见惯。送货进城,要是势单力薄,贸然入市,无异于投羊饲虎,必定血本无归。</p><p class="ql-block"> 干腌涂柿,我是头一回尝试。抔起烂泥,平摊在桶底,铺过油桐叶,再把柿子放在中间,桶边糊上烂泥,贴过桐叶。如此这般,层层叠叠,到了桶口,覆桐叶,糊烂泥,贴桐叶。</p><p class="ql-block"> 提回家,等候七八个夜晚,即可取食。要是夏秋时节,四五个夜晚,就可以了。(这次过了9个夜晚,开封,过熟。由于没有经验,桶底铺了油桐叶,没有拿石块或树枝构成架空层,闷出的水,竟然泡坏13个柿子!)</p><p class="ql-block"> 我和大哥忙于腌柿子。大嫂则握着水果刀,穿梭于碧绿的菜畦,挑拣最嫩的芥菜,割了一瓣又一瓣,装满了米袋。</p><p class="ql-block"> 大哥指着另外几棵芥菜,大声说,那几蔸像裙子,更好吃。大嫂又去割了一搂过来。</p><p class="ql-block"> 那几棵确实与众不同。像裙子?以为是大哥的浪漫。我也被吸引了过去,利用“形色”识别,显示:裙边芥菜。哦,新品种!而新奇更在于,这田地承包权是我们的,却给上厝人栽菜。她栽的菜,大嫂可以随时取用。别人也可以。大家都可以。颇似新加坡社区为邻里友好而开辟的公共菜园。这位上厝人并非一般的邻居。她曾经与大嫂打过架,结怨多年,互不往来。不知什么时候化干戈为玉帛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转变,着实令人欣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9.新油坊</p><p class="ql-block"> 恰逢油茶丰年,正值榨油高峰。顺道去参观新油坊,位于梧桐中学对面。它是2018年从本村搬迁来的。这种油坊早在陈姓油坊荒废之后的1992年,就应运而生了。</p><p class="ql-block"> 所谓新,除了新房,更在于设备,烘干机取代了焙箳,压榨机取代了木坊母,粉碎机取代了碾饼、碾沟;更在于能源,电力取代了耕牛,取代了柴火;更在于工艺,烘干取代了焙干,蒸汽取代了柴火灶;更在于师傅,所有操作均由机械完成。</p><p class="ql-block"> 现代油坊省工、省力、省时,工效大大提高,每天15小时可榨6000斤,可出油1500斤以上,相当于传统油坊的3倍。显然是畜力和人力的极大解放。</p><p class="ql-block"> 固然,我不会像非洲某些土著的首领那样拒斥使用先进技术,而我还是怀念从前慢,怀念拙著《日落日出·油茶香》的牯牛拉碾碎籽,柴火焙籽,坊槌打櫼,坊母榨油……</p><p class="ql-block"> 我的年轮滚到了老年,心灵还流连于童年。唯独旧有的场景方可带我穿越时空,回到童年,重拾童趣。多么想坐上梁柱般的辊轴,随着水车般的碾饼,慢悠悠地转动;多么想拿几个番薯埋入焙灶丰厚的灰烬里煨熟,熟透了,幽香的,滚烫的,急不可耐,歪着头,呵着气,拿门牙剪切些许,双手快速交换着;多么想在油坊里,沐浴着醉人的芳香,与油乎乎的师傅同吃榨油饭……</p><p class="ql-block">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一个椋鸟落脚沐浴于小阳春的梨树稀疏梨花点缀的枝头,翘着尾巴劲鸣。这枝头,这落脚,是椋鸟的选择,如同歌手选择场所,如同旅人选择驿站。这种童年未曾耳闻的异响,令我想起了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潘·沃伦《世事沧桑话鸣鸟》的这一金句,并且引发了战栗般的共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读陈家恬《故乡贴》感怀组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林在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故乡感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重踏苔痕旧路长,槠林井臼证沧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断碑或记先人迹,荒垄犹存去日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乌桕一株魂入梦,客怀数载酒浇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归途莫问春深浅,且看炊烟系老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鹧鸪厝感旧</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旧坑曾聚赌声哗,野陌空余豆蔓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翠羽惊飞衔日影,青碑默立守烟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十年树蛊迷楼蔽,一霎风摧故迹遮。</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欲问梧桐栖凤事,幽虫暗啮老根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匏匜丘怀古</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涧枯螺隐迹沉沙,桐野迷名问旧涯。</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曾牧星霜坡草绿,今埋茶垄壑云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七丘碎月耕残梦,百载浮萍散故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惟见深潭如匏匜,空盛冷雨答烟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麻犬塆新路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危崖凿道化康庄,桶曳茶香逸兴长。</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斧劈云根通瘠壤,绳牵岁月卸穷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昔时汗渍苔犹湿,此日车痕草未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忽报山灵应笑慰,嘉年华彻旧家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五)瓦窑头古庙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石庙香残鼠影斜,古窑蛛网锁烟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神栖片瓦魂犹驻,树抱孤藤骨自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劫火曾烧千叠梦,旱风今蚀百年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人间谁识断碑字,惟有深苔记岁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六)橘园残雪</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仑犹抱旧时青,劫火深埋石髓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千担曾辉星斗烂,一枝尚挂雨霜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啮根虫语窥残果,照夜珠光冷废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忽见向阳坡上树,虬蟠裂处独娉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七)芋田劫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月冷荒陂獠齿腥,枯藤断处野烟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钢叉朽挂蛛丝黯,木薯空埋石骨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偶见金丸垂寂历,恍闻社戏散零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井栏苔蚀斑如偈,独对寒山诵旧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八)腌柿井边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井台泥软护青丸,桐叶层层叠岁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曾记市廛欺客苦,翻教乡瓮贮秋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裙边芥绿邻仇泯,陌上霜清鹤影单。</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九夜封藏成过熟,一痕春梦渍阑干。</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九)新油坊观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电替耕牛火替薪,铁轮碾月转千钧。</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坊槌寂处机油沸,饼屑飞时蒸气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犹记柴灰煨薯暖,空闻梨杪啭禽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沧桑最是梁间燕,仍认残檐作旧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