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天收摊的时候,二丫跟我吵了一架。因为我在零下十度的风里多站了半个钟头,就为卖掉最后三串冻得硬邦邦的糖葫芦。她裹着那件翠绿色的长款羽绒服,内搭的黑毛衣领子竖得老高,珍珠项链在路灯下闪着温润的光,气鼓鼓地瞪着我:“就你积极!脸都吹成冻柿子了,谁在乎你那三串?”我搓着冻僵的手,嘿嘿一笑,脸上大概真沾满了炉灰和风尘:“这叫有始有终,万一有人就想这口呢?”她翻个白眼,把热腾腾的烤红薯塞进我怀里,转身去收拾小推车,步伐又急又稳,像是捧着什么机密文件。</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二丫。而我,是这条小吃街上最普通不过的“小人物”。什么叫幸福?我说不清楚。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谁会去在乎?人生这条路,走得好仓促,我带着满脸的灰尘,从来不说苦,不计较得到或付出。可我知道,幸福,大概就是此刻红薯滚烫的温度,和她珍珠项链在我眼前晃动的微光。</p> <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雪花飘了下来。我们并排走着,路过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夏天时,我们的摊位就在它旁边。她忽然停下,抬头看天,雪花落在她睫毛上。那一刻,在熙攘散去后寂静的街口,身着红毛衣的她,成了我眼中唯一的亮色,仿佛人群中的光。我想起一句不知哪儿看来的话:“大抵是太久未见你了,以至于我看谁都像你,又都差点儿意思。”可我天天见她,却依然觉得,谁都比不上她此刻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说来你可能不信。遇见二丫那年,我总做一个重复的梦。梦里烟雾缭绕,我跪在菩萨前,一遍遍地磕头祈祷,像个偏执的傻子。祈祷什么呢?“前世在菩萨前,祈祷了千万遍,许我今生到红尘来看一看。”我想看看什么是人心冷暖,什么是爱恨痴缠。这梦太真切,以至于醒来总觉得膝盖发酸。直到那个早上,我带着满脸熬夜准备食材的灰尘,匆忙支起摊位,一回头,撞见一双清澈带笑的眼睛。她就是二丫,刚来市场帮工,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却清爽得像晨露。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某个祈祷了千万遍的答案,“砰”一声,落在了红尘里。</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才明白,你以为是你走到了某个地方才会遇到某个人吗?其实不是,你是必须遇见这个人,才会被命运带到那个地方。 我和二丫,大概就是如此。有缘的人隔着山海都会相逢,无缘的人相邻对门也终究是陌路。缘分讲究天时地利,差一点便是错过,不是找不找得到,而是该来的挡都挡不住。</p> <p class="ql-block"> 《有缘人》这旨歌曲里唱:“如果不是那天的遇见,我们永远都是平行线。”我们这两条平行线,就这么歪打正着地拧在了一起。我们都是“小人物”,起早贪黑,算计着一毛两毛的利润,“几番风雨几沉浮,哪里有胜?哪里有富?”我们也曾为生活的窘迫放声大哭,觉得人间像江湖,处处是险滩。有一次我生意赔了本,蹲在墙角抽闷烟,她找到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把脸贴在我冰凉的脖子上。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像雪遇见暖阳,化了。</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我对她的爱,或许就是“你好我就好,别辜负我对你的不打扰”。 没有那么多山盟海誓,那些我们曾经说过却未必做到的话,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谁在身边,重要的是,好想知道,也笃定地相信,陪我到老的人,是她。 “无论你有多大的错,你哭的一刹那都是我的错。”鲁迅先生替我把话说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爱情,没那么多花前月下,更多是烟火人间的并肩逐梦。就像素材里描绘的,她总是充满干劲地冲在前面,捧着装满希望的“纸箱”,而我,永远是那个穿着旧衬衫,急匆匆追在她身后,生怕她累着摔着的男人。我们一起在夏夜的街边挥汗如雨,一起在冬日的凌晨呵着手备货。“我用双手撑起一片天,为家,为梦想。”梦想是什么?对我们来说,梦想就是那一亩可以自己耕耘的田,用汗水来浇灌,让明天如阳光一般灿烂。哪怕只是租下一间更亮堂的铺面。</p> <p class="ql-block"> 我们也爱享受那些微小的、奢侈的浪漫。攒了很久的钱,终于带她坐了一次邮轮。在海上,她穿着酒红色的丝质上衣,海风撩起她的长发,她兴奋得像个小女孩,眼里映着整片蔚蓝。我穿着特意买的西装,手脚都不自在,但看着她笑,觉得一切都值了。还有一次在朋友的茶园,一片竹间,她穿着厚外套,珍珠项链温婉,忽然从背后抱住正在泡茶的我,脸颊贴在我肩头。茶香袅袅,竹叶沙沙,那一刻,岁月静好,莫过于此。我们就像那对在雪后樱花树下相拥的男女,尽管周遭是生活的严寒,但彼此就是对方枝头最艳的那一抹春意。</p><p class="ql-block"> “人生短短三万天,爱财爱己爱红颜。”这话我深以为然。爱财,是爱这靠自己双手挣来的踏实日子;爱己,是得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护住身边人;爱红颜,就是爱我的二丫。别人或许笑我们,两个卖小吃的,谈什么风花雪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我们的风花雪月在每天收摊后共吃的一碗热面里,在冬天她帮我焐热的双手里,在夏日我给她扇风的那把破蒲扇里。这是一种“执着酒醉一蝴蝶”的洒脱,沉醉在我们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在翩跹。</p> <p class="ql-block"> 去年结婚纪念日,我们哪也没去,关了店,在家呆着。傍晚,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纱幔铺进我们的小客厅。她穿着那件浅蓝色开衫,靠着我坐在旧沙发上。我们没说话,只是看着光一点点移动。她忽然闭了眼,眼角有泪光,嘴角却向上弯着。我穿着她给我买的粉色衬衫——她总说男人穿粉色温柔,轻轻把脸贴近她。背景是我们自己刷的红砖墙药架(用来放瓶瓶罐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那一刻,无需任何欧式阳台的华灯,也无都市夜景的璀璨,更无需草原夕阳的壮阔,我们拥有的,就是全部。“尽管时光走了上千年,最爱的其实就在今天。”</p><p class="ql-block"> 走过万水千山,经过人心冷暖,我最热爱的,始终是她身边的每一张笑脸。人生只能一遍,多少离愁聚散,但我们选择凡事向前看,不迷茫也不抱怨。因为我知道,那个在菩萨前磕了千万遍头的傻瓜,求来的,就是这份在红尘里与她相看两不厌的缘分。我不是她权衡利弊的选择,而是她怦然心动后,明知生活不易,却依然挽起袖子,陪我一起和面的坚定。</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和二丫的故事。两个小人物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却填满了我祈盼千万遍的红尘。“人间像江湖,谁能真脱俗?”我们不必脱俗,在这俗世里,用挚爱把平凡日子,过得闪闪发光,就够了。毕竟,“大抵是沦陷了,左心房是你,右心房也是你。”而我,甘愿在这场沦陷里,做她一辈子的小人物,稳稳地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