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乡村记忆里的“看青”

冰山雪峰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段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看青”往事,总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孩童的嬉闹声,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在人民公社集体经济的大背景里,是以生产队为基础的核算单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家户户的粮缸总能见着底。地里的庄稼刚透出点成熟的意思,掰俩玉米棒子、拔几把饱满的花生、挖几块沉甸甸的红薯,揣回家填填肚子、解解馋,成了个别乡亲无奈却又常见的举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事儿说大不算大,可就像田里的杂草,任着它长,总会乱了规矩——毕竟是集体的家业。所以每年的七八月份,庄稼半熟不熟的时候,生产队就得安排专人“看青”。所谓“看青”,就是守着这些快要归仓的庄稼,不让人随便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青”这活儿,在外人眼里可是不赖:不用在地里弓着腰挥汗,就是绕着田埂溜溜达达,既清闲又干净,还能挣满工分,简直是份美差。可内里的难,只有干过的人才嚼得透。“看青”的人,先得有副铁打的责任心,更得有张“铁面”。村里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一起扛过锄头、一起干过活儿的乡里乡亲,真要拉下脸较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因此,队里选来“看青”的,多是些年纪稍长的老人。他们经的事多,脸面看得淡,也更能镇住场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些“看青”的老人,手里总是攥着把割草的镰刀,不是为了割庄稼,更像是个念想似的。他们背着手,慢悠悠地从这块地踱到那块地,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田间地头的每一处。遇上偷拿庄稼情节轻的,无非是把东西没收了,再板着脸教训几句“集体的东西不能随便拿“;要是碰上屡教不改、下手狠的,那就得动真格——扣工分、罚粮食,半点儿不含糊。除了管那些偷摸集体庄稼的大人,孩子们跑到地里割青草、剜野菜,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说起来,防小孩比防大人更费心神。老人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半大的孩子,个个都像水泊梁山的“鼓上蚤”时迁,满脑子的机灵劲儿,稍不留意,就可能在庄稼地里闹出点乱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的孩子,放学后,书包一扔就得背着筐下地割草。这些草要么喂家里的猪羊,要么卖给生产队喂牛,能换点微薄的工分贴补家用。孩子们瞅着地埂上疯长的青草,眼睛就开始打转,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既想割着好草,又想趁机“捞”点好吃的,这点心思,哪逃得过“看青”老人的“火眼金睛”。老人站在田埂上,手里的镰刀轻轻晃着,孩子们就赶紧猫到树荫下,假装玩“官兵捉强盗”,眼神却老往老人那边瞟,想把他熬走。可老人经验老到,你那点小心思他门儿清,就稳稳地站在那儿跟你耗,看谁先沉不住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见老人纹丝不动,孩子们就使出“调虎离山”的法子。几个孩子留在原地接着打闹,逗着老人的注意力,另外一两个就猫着腰,绕到庄稼地另一头,飞快地割起草来。老人一瞅,赶紧迈开步子追过去。他前脚刚走,这边的孩子们立马像小泥鳅似的钻进地里,手忙脚乱地割着,没一会儿,每人的筐里就堆起了小半筐。等老人气喘吁吁地追回来,孩子们早拎着“战利品”跑没影了,只留下他在原地跺着脚,骂几句“小兔崽子”。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花生地是“看青”的重中之重。饱满的花生藏在泥土里,像一个个勾人的秘密,对孩子们有着说不出的诱惑。按说挖花生得用工具,可孩子们下地割草,手里只有镰刀,哪会带刨花生的家伙?但这可难不倒他们。只要瞅着老人不在,几个孩子就围到花生地边,光着脚丫“啪啪啪”往地上猛踹,把泥土踹松了,伸手抓住一把花生秧,猛地一拔,一串带着泥的花生就露了出来。他们麻利地把花生摘下来揣进兜里,花生秧一扔,转眼就没了踪影。等老人听到动静赶过来,只剩满地散乱的花生秧,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也没辙。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然,也有运气差的时候,被老人逮个正着。那可就没好果子吃了,轻则被劈头盖脸骂一顿;要是老人气不顺,或许会扬起手里的镰刀把儿吓唬几下——虽说多半舍不得真打,可那架势也足够让孩子们魂飞魄散。所以孩子们的应对之策只有一个字:跑,拼尽全力地跑,跑得越快越好。老人年纪大了,腿脚跟不上,追几步就喘得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像脱缰的小马驹跑远,嘴里嘟囔着“下次再让我抓住你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还记得我们村的地挨着大运河,河对面就是西瓜地,我和几个半大小子常趁着“看青”的不在,光溜溜地游过河去偷西瓜。瞅瞅没人,就钻进西瓜地,一人抱个大西瓜,“扑通扑通”跳进河里游回来。“看青”的人就算看见了,隔着条河也没法子,只能站在岸边跺着脚,一脸的无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地里的庄稼收割登场,“看青”的重点就变了,成了防备社员往家偷带粮食。“看青”的老人都要在地头搭个简陋的窝棚,铺点干草,就算是临时的家。晚上就睡在里头,听着风吹庄稼的沙沙声,耳朵支棱着,警觉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遇上阴雨天,窝棚漏风漏雨,老人也得裹紧蓑衣守在地里,任凭雨水打湿裤脚,眼睛却始终盯着那片庄稼地,半点也不松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年又一年,小麦如期抽穗,在风里摇出金色的浪;大豆结荚,饱满得像要炸开;花生在地下悄悄孕育,把泥土拱出一个个小鼓包。“看青”的老人也一年又一年地守着这些庄稼,和孩子们在田间上演着“捉迷藏”的戏码。直到那年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集体的土地分到各家各户,庄稼成了自家的牵挂,“看青”这个伙计才像完成了使命的旧物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只在那些经历过的人心里,留下一段带着泥土气息的回忆,一琢磨,全是当年的光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