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夜幕无声无息地降临大地,像一匹浸透了墨色的绸缎,缓缓铺展开来,压低了天际线。我独坐在窗前望向窗外,天是沉沉的,那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掺杂了赭石与青灰的色彩,饱含了湿气的昏味。云层厚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像是吸足了水分的旧棉絮,又像浩荡的铅灰色的败军,颓唐而滞重地纠缠着,将本应皎洁的月遮得严严实实。月亮是清冷惨淡的泛着青灰的瓷光,像是久病之人的脸庞横陈在天幕之上,散发着幽幽的非人间的寒气。</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月冷云昏了,冷不单是空气的温度,更是种侵入骨髓的视觉与触觉。那月光淌下来,不是流泻而是沉降,落在屋瓦上,瓦片便泛起一层白霜似的硬邦邦的光泽。落在枯草上,草茎便仿佛瞬间僵脆得一触即断。那流动的云边缘被那背后的冷月勾勒着,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毛茸茸的灰白,仿佛在缓慢地霉变腐烂。远处的一切都失去了清晰的轮廓,融化在这片无边的朦胧中。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剪影沉默地伫立着,如同守夜的亡灵。</p><p class="ql-block"> 风起了带着尖锐的寒意和呼啸声,像是从冰窖的缝隙问里挤出来的一般,从窗棂的每一个微小罅隙里钻进来,触在脸上像无数看不见细密的冰针在扎。院角那棵老槐树的枯枝,每一根都瘦骨嶙峋如铁划银钩,在风中相互刮擦轻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响动,仿佛是岁月在用沙哑的嗓子低语,又像是这老树为自己的凋零发出的寂寞的叹息。几片蜷缩的树叶经受不住这寒风固执的撩拨,像几滴凝重的墨点坠入夜的深渊,不知落向何方。</p><p class="ql-block"> 这景象不由得让人想起古画里那些带着荒寒的笔墨。南宋的残山剩水,马远的一角半边便是这般模样。天地广大却容不下一轮完整的月,云霭昏沉偏不藏不住人间的孤寂。远处偶有灯火在云翳间恍惚成晕黄的光斑,像溺水者最后吐出的气泡一浮现便被黑暗吞没。我忽然觉得这月与云像极了人世间的真实写照。理想是那轮孤高的冷月,纵然心向清辉,却总被现实这无边无际沉滞粘稠的浊云所困缚,仿佛每一片暗影里都藏着一则未完结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远处不知谁家的狗,传来几声被寒风撕扯得断续而暗哑的犬吠,声音撞在冰冷的墙壁与凝固的空气上迅速消散,更添了这天地间无涯的寂寥。我站起身将窗户关上,把那一世界的冷与昏隔在外边。屋内的灯光因这隔绝而蓦地暖了几分,融融地罩在身上,可心头被那景象濡染出的那片潮湿而沉重的云翳盘踞着久久未散。月冷云昏的夜终究是适合独处的,让你窥见这世界沉静而荒寒的另一面,不那么明亮不给人慰藉,却真实得惊人。</p>